46.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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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来。”颜初喊我。

    我几乎是挪到她面前的,来的时候,我想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能救小来,我都愿意去做。这会儿看到玻璃罐子里的手指头,我就没出息的怂了。

    “颜姐。”我颤着声喊了她一声。

    “嗯。”她拉过我的手。

    我怀疑她下一秒钟就要说颜心我要砍掉你这只手,那会很痛吧,要是少了一只手,生活会很不方便吧。我简直要被自己的想像吓得当场晕过去,想给她跪下求她饶了我。其实我心里又明白,已经站在这里了,她真要砍我怕也没有用。可是身体很诚实,它出于本能一直在颤抖。

    颜初拉着我走到窗边的榻榻米前,她按着我坐到了茶几前。

    “我不会砍你的手,你别怕。”颜初拿过水壶走到旁边的木桶里舀了一壶水回来,坐下后,她温和的对我说。我松了松全是汗的手,稍稍松了一口气。我不敢随便说什么,只能讪讪的干坐着。

    “亚桐难得喜欢一个人,你还要跟她抢,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颜初微笑着看我。

    水壶烧水发出滋滋的声响,我鼓足勇气抬头看她。

    “颜姐,是不是您也没办法?”

    颜初端详着我:“清澜门里,无姓辈几百号人,就这景山上,比小来出众的也能挑几个出来,你为什么非他不可?我问过清池了,小来跟你也才两个来月。”

    我听着她的语气,感觉救小来有希望,于是我大着胆子道:“颜姐,人和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正如您所说,这清澜门里,出众的人才数不胜数,可您却对如此普通平凡的我厚爱有加。我想,这就是缘分。”

    她点了点头:“你一定要他?”

    我坚定的眼神:“是的,颜姐。”

    颜初转过头,端过茶碗,她拿过茶盘上的杯子放到了茶碗里。她微微低头的姿态,宁静安详得仿佛一幅画。

    我想,即使现在这房子塌了,颜初也能保持着宁静安祥。我不知道一个人要翻多少山趟多少苦难才能做到这样的超然,细思中,我对她的惧怕又多了几分。

    水开了,颜初拉开茶几上的抽屉拿了一小盒茶叶出来。用小茶铲铲了一点倒进了茶壶,她看着我。

    “这茶叶产自孟源山顶,红茶中的一种,在外头的名字叫沉雁,但也只是传说。孟源三顶一共五株茶树,三年一产,年成好的时候可得这一盒。”她说话间就头泡茶冲洗了两个茶杯,放了一个茶杯到我面前,“物以稀为贵。”

    我前婆婆爱喝茶,没事儿的时候拉着我闲聊天,两婆媳就泡一壶茶,吃点小点心。因此,我对茶叶有一定的了解。颜初说的孟源山是产茶胜地,沉雁是孟源山的一大招牌,许多茶商都争相宣传自己卖的是正宗的沉雁。我还喝过不少的沉雁,今天才知,以前我和婆婆喝的都是假沉雁。

    颜初给我倒了一杯茶:“喝喝看。”

    我有些局促的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好茶,回甘经久不息,满嘴茶香味。

    “怎么样?”她问我。

    “很香很纯。”我想她并不是真的要跟我讨论沉雁。

    颜初笑了笑,她端起茶杯闻了闻,然后把里面的茶倒掉了。我看着她的动作很是不解,她这是要表达什么?再稀贵的东西也是需要有人去珍惜?

    “是还不错。”她又给我添了新茶,“但这水今天不行,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泉水纯度不够。我闻着茶香味少了些,我嘴喝刁了,不肯再喝这变了味的茶。你不讲究的话,可以喝几杯。”

    我心里暗暗惊叹,这哪里是嘴刁,分明就是吹毛求疵啊。跟着柳文良那几年,我也吃过一些好东西,坐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粗人。

    “你今年是二十五岁吧?”她问我。

    “是。”我恭敬应答。

    “真年轻啊。”她轻叹,“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喜欢喝可乐奶茶,坐在街边吃麻辣烫,穿五十块钱一块的t恤觉得很不错。”

    她仿佛在古稀之年回望当年,那语气很是忧伤,搞得我特别想问问她到底多大了?忍不住偷偷打量她,今天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改良式旗袍,头发随意的挽着,脸上略施薄妆,皮肤饱满有光泽,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很清澈,完全没有千帆历尽后的沧桑疲惫。她到底几岁了?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我好奇得不得了。

    “再喝一杯吧。”颜初倒掉我杯里的茶,重新添了一杯。

    我不敢拒绝,端起了茶杯。

    她喊了一声成姨。

    那老妇人应声进来。

    “我要出去一趟。”她柔声道。

    “我去喊阿进。”老妇人应完就退出去了。

    我赶忙喝完杯里的茶水,等着她开口让我也回去。

    “颜心,陪我出去转转。”颜初起了身,她往旁边的一间屋子走去,几分钟后她换了件月牙色的旗袍披了条披肩出来,手上还搭了一条披肩,“待会进山了会有些凉,披上吧。”

    “谢谢颜姐。”我慌忙起身。

    颜初亲手将披肩披到我肩上,又帮我拉平:“这颜色适合你,就送给你了。”

    我实在琢磨不透颜初的心思,她对我越亲和,我就越害怕。

    “谢,谢谢颜姐。”我道谢。

    “走吧。”她往外走。

    我跟在了她身后,出了大厅,一辆黑色的suv停在石子路的另一头。我们上了后座,即使是在车上,她的坐姿也很端庄。

    我暗暗的也调整了坐姿,驾驶位开车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清瘦的中年男人。从侧面,男人的气质很好,有股不怒自威的感觉。看起来,可真不像个司机。

    车子启动,缓缓的开出了别墅。车里很安静,司机专心开车,颜初靠着座椅看着车窗外,我便也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面。

    车子往山里开去,二十来分钟后,公路已经变成了山路。透过车窗,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树木,我越来越困惑,颜初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路终于到了尽头,车子停了下来。

    “阿初。”司机回头,“我陪你们去吗?”

    “不必。”颜初淡然道,“你在这里等我们。”

    “好。”那男人下了车,走到后座给颜初开了车门。

    我自己开了车门跨了下去。

    “走吧,颜心。”颜初往前头的小径走去。

    我看着那条蜿蜒的小径,有种预感,她应该是要带我去看什么人。这么想着,我跟着她踏上了小径。

    森林里安静得有些可怕,颜初不说话,林间不时传出几声孤鸟的悲鸣声。我走得双腿都有些挪不动,颜初还是那么从容不迫的。

    “累吗?”颜初终于开了口。

    “不,会,不会。”我喘着气答。

    “快到了。”她指着前方突出的山堆,“拐过那个长弯就到了。”

    “颜姐,我们要去哪里?”我没忍住好奇。

    “去看一个老朋友。”她说。

    我还真猜对了:“您的朋友住得这么偏僻,生活会很不方便吧?”

    颜初笑笑,脚步没有停歇。

    拐过了那道长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平地上建了三间平房,青砖红瓦,四周种满了竹子和各种花草。

    再走近一些,就可以看到院子里正厅的前方分别摆着两只石狮子。

    我心里有些发紧,这房子的造型真是有点瘮人,看着真像灵堂。要不是颜初在身旁,我真他妈会吓得转身就逃。

    我们走到了院子前,院门是竹篱笆编制的。颜初推开院门往里面,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出来迎接我们,她也不喊人。

    我跟着她上了台阶,走到了正厅门前。

    颜初推开开了大门,昏暗的光线中,一具黑色的棺材摆在正中央。

    我吓得惊叫了一声,差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颜初回头看我。

    “别怕。”她拉住了我的手。

    我哆嗦着,强自镇定,我就说这房子造型奇怪,果然是住死人的。

    颜初几乎是拖着我走到了棺材前,走近后,我就更害怕了,那棺材盖是透明的,里面躺了个男人。

    “颜姐,我我,害怕。”我上下牙都开始打架了。

    颜初松开了我的手,她看着棺材里的男人。

    我既害怕又好奇,也跟着颜初的视线看着棺材里的男人。那男人应该死了很久了,虽然遗体还没有腐烂,但整具遗体完全干掉了,五官上面剩了一层皮裹着骨架,估计是用了什么特殊手法对遗体进行了处理。

    我多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颜初走到供台前,点了三根香回到我身边。

    “来,给他上柱香,磕三个头。”颜初对我说。

    “啊?”我觉得她好生奇怪,莫名其妙让我给一个陌生人上香磕头,但又想,估计这个男人也是清澜门的吧。

    我接过了香,跪在棺材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起了身后给棺材里的男人上了香。

    三年后我才知道,棺材里的那个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杜清池说得没错,二十五岁之前的我,不管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从我被找到的那一天起,我的前半生就结束了。

    而我的后半生,属于清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