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隧道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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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想打破她的幻梦。宁愿她把我当成大哥。将心里所有的话倾诉完毕。

    她愣在屋子正中。双手向前伸着。清了清嗓子。用柔缓的嗓音低声唱起來:

    “云在天涯鱼在水。郎在江湖我在楼;

    江上舟子匆匆去。雨打芭蕉春又走;

    三年來了三年过。郎心似铁音信绝;

    可怜鱼儿影孤单。夜夜伴着月儿眠……”

    这是云贵一带的山歌俚曲。想必当年她给大哥无数次唱过。情之为物。害人至斯。也许世上的有情人总是聚少离多。或者干脆被上天的巨灵之掌一下子拉开。一别就是百年。

    “天哥。我已经尽了力。但过不了那隧道。如果你在里面。灵魂有知。带个口信给我也好啊。免得我日夜相思……”

    她仰面向上。望着十字交叉的横梁。老僧入定一般凝立着。我弹射上去的匕首仍然牢牢地钉在交叉点上。只露出刀柄。

    外面。依旧昏暗。似乎木楼里的人每到傍晚。就会用点香代替点灯。让大家身不由己地昏睡过去。然后一觉醒來。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艳阳天。我不相信熏香里发散出的都是对人体有益的东西。正常人的脑部结构非常脆弱。任何形式的催眠、助眠。都会对脑部神经造成负面影响。

    无论如何。明天一早。我就带人上路。任何事都抛在脑后。前面的路到底什么样。亲自跑去看看就明白了。从地图标识上可以看到。此地距离兰谷的入口在十五公里左右。急行军三小时就到。

    有顾倾城这样的古琴专家在后面做技术支持。任何与古琴有关的难題都能迎刃而解。

    “哦……对不起。我认错了……我的头有些晕。对不起……”何寄裳忽然清醒了。捂着胸口低声叫着。为自己的大大失态而羞愧。

    我纵身而起。取下了那柄匕首。连死三人后。苏伦的探险队马上面临解体。只有巴昆兄弟还能贡献一点力量。

    何寄裳走入秘室。从电脑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张手绘的地形简图。回手递给我:“这是方圆百公里之内的地图。或许对你有些帮助。”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放光。此举无疑是表明。不会随探险队一起上路了。

    我把地图叠好。放进口袋里。再次眺望窗外无边的夜色。回想几天來深入丛林的怪异经历。真不知道未來还会有多少艰险。。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多多少少。都是为“寻找”活着的。寻找丢失的东西。探索理想中的境地。夜以继日地跋涉在人生旅途中。直到老病而死。

    “保重。”何寄裳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短暂的拥抱。只有至亲至近的人。才会借相拥的瞬间。给予对方勇气和力量。无论如何。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跟大哥无限接近过的女人。至少在感情上。他们曾有极度贴近的时候。这一点跟手术刀完全不同。

    男人间的兄弟感情与男女间的爱慕吸引。不可同日而语。

    “谢谢。”我低声回应。

    她像一条夜色里惊艳的游鱼。悄然踏下楼梯。

    这一夜。我的梦里反复出现照片里那个叫做“水蓝”的女子。每一个片断的结尾。都是她微笑着走入那架航天器里。反手关门。在高强隔绝玻璃的窗后。向我动人地微笑着。随即。宇宙航行倒计时开始。温柔的电子女声响在我耳边:“十、九、八、七……”

    我总能在这时候醒來。带着困惑的心痛自问:“她要去哪里。难道大哥最爱的女人。竟然不在这个地球上。”

    黎明前。总算勉强睡着了。但梦境里交织着各种各样飞舞弹跳的毒蛇。密密匝匝地堵塞了前面的路。

    “风先生。可以起床了吗。”是飞月温柔的声音。

    我睁开眼。她正牵着那个小女孩的手。安静地站在我窗前。小女孩刚洗过脸。鬓角的头发还是湿的。轻轻咬着右手的指甲。瞪圆了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大哥那边一切准备妥当。一小时后可以出发。”飞月叫醒了我。转身要走。小女孩忽然向我咧嘴一笑。乌黑的眉毛形如弯月。小巧的嘴唇也翘了起來。一个未來标准的美人坯子模样。

    “飞月。孩子说过什么。”我感觉到飞月对我的疏远。应该是近几天來。我整日跟何寄裳待在一起。引起了别人的误会。

    飞月摇头:“沒有。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写也不会画。问急了只是大哭。”

    她牵着小女孩下石阶。飞鹰麾下的队员们已经开始在大路上列队。村寨里顿时显得拥挤嘈杂起來。木楼里的小孩子们飞快地穿行在人丛里。快乐地叫嚷打闹着。

    沒有人能预料前路上的危险。我暗暗发誓要安全地把他们带回來。活着不容易。所以更要好好地活着。

    离开村寨时。何寄裳站在寨门口送我。脸上带着有些古怪的微笑:“风。有事情尽管回头。村寨永远大门敞开欢迎你。”

    这已经是苗人对汉人最高规格的优待。她甚至主动要求把小女孩留在寨子里。但我拒绝了。唯一值得遗憾的是。在我的设想中。那栋大哥亲手建筑起來的木楼。也许会藏着某种秘密。他传下了莫名其妙的“刀谱”。刀在哪里。在他身边吗。

    蒋光又是如何知道。。“唯有‘盗墓之王’才能对抗龙格女巫”。

    今天天气晴朗。似乎红小鬼的气象预报并不准。路面也平坦了许多。慢慢地。队员们的心情都好起來。有几个人竟然悠闲地唱起歌來。山林里不断地掠起三三两两的灰喜鹊。嘎嘎咕咕地叫着。

    我的手腕上换了一块飞鹰送的表。那天强磁场出现时。只有我跟何寄裳的腕表倒了霉。其他人根本毫无察觉。

    上午十点钟。前面的路渐渐收紧。两边岩石高耸。我从望远镜里看到。正前方已经被大山阻住。虽然还沒看到什么隧道。却也能想到。必须有个山洞钻过去。否则这些壁立几十丈、上百丈的山岩。如何才能攀上去。

    路面上的杂草生长茂盛。几乎已经把小路全部变成了草地。根本看不出有人行走过的痕迹。偶尔裸露出的岩石也呈现出一种被烈火灼烧过的灰褐色。跟别处的山体完全不同。

    梁威带人在前面探路。与大队相隔一百米左右。不时地从对讲机里发出“安全、安全”的报告。

    飞鹰的精神有些紧张。因为刚刚在行进过程中。我已经把何寄裳的话全部告诉了他。

    “石柱。隧道。如果连她那样的高手都无法通过的话。不会是诸葛亮布下的八卦阵吧。这可真是奇怪了。。风。你说苏伦能一个人走出这么远吗。以她的江湖阅历。不可能犯孤军深入的错误。对不对。”他不住地疑神疑鬼地左右张望着。弄得队员们双手抱枪。人人自危。

    如果山洞里仅仅是八卦阵倒是件好事。关于这种阵法的四百多种变化。我几乎背得烂熟。闭着眼睛都能顺利穿过。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因为何寄裳并非江湖上不入流的小角色。八卦阵也同样难不倒她。

    “老大、风。前面发现隧道入口。请大队暂停。等候进一步报告。”对讲机里猛地传來梁威的示警声。

    飞鹰举起双手。所有人立刻散开。分布成战斗队形。

    望远镜里出现了一大片平滑的黑色石壁。宽度约二十米。笔直竖立。高不可攀。想必那入口就在石壁下面。只是给杂草和灌木挡住了。

    “看來。何寄裳的话是对的。”飞鹰有些沮丧。江湖传言害人不浅。如果不亲身到这个地方看看。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兰谷”就在山体下面。而不是两山夹缝中的一个山谷。

    空空小生的谎话虽然骗过了蒋家兄弟。却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沦入了盗墓者们通常的宿命结局。为“怀璧”而死。至于蒋光、蒋亮两个。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等到失去了被西南马帮继续利用的价值后。像是两只可怜的蚂蚁一样。死于“那东西”的魔力之下。

    “风。咱们是不是真的要进入隧道。或者就在这里返回。停止这次行动。”飞鹰凑近我。低声询问。

    危急关头。人情和金钱都不如保命重要。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连续不断的神秘杀戮事件。已经磨灭了他的江湖道义。二十年之前。他是“云不遮我眼、天不阻我翼”的西南边陲第一好手飞鹰。现在。只有虚名还在。人已经失去了昔日的豪情胆气。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是前进。放心。天下任何一种奇门阵势都可以破解。一旦有新的发现。我会电话调派新的援军过來。不会让大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相信我。”

    找不到苏伦。我绝对不会回头。因为手术刀的遗嘱里。已经把苏伦托付给我。我也在他墓前郑重发誓答应过。要照顾苏伦一生。

    “这个……”飞鹰犹疑沉吟着。

    我直盯着他的双眼:“飞鹰。任何时候。只要你觉得无法继续撑下去。都可以选择退出。每一个江湖人都需要朋友的支持帮助。但我绝不会让自己的朋友涉险、送命。从现在开始。只要告诉我一声。马上可以离开。而不需要任何理由。”

    飞鹰的脸倏地涨红了。伸出双掌在脸上用力搓着。借此掩饰自己的尴尬。

    飞月不满地叫了一声:“大哥。。”放开手里牵着的小女孩。走到我面前。豪气满脸地说。“风先生。我们不会半途撒手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她的嘴角用力抿着。带着一丝“少年不知愁”的稚气。

    无知者无畏。她胸膛里的热血还沒有被江湖凶险冷却下來。

    半空中一声山鹰的唳叫远远传來。那个小女孩突然撒腿向左前方跑。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姑姑、姑姑……”山路上沒有人。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枯草。被她的棉鞋踩得“喀嚓喀嚓”胡乱折断。溅起一阵阵浮尘。

    “喂。停下。小妹妹别乱跑。”飞月想要纵身去追。我一把抓住她。低声阻止:“别动。让她跑。”

    小女孩的來历很古怪。如果她肯开口说话。证明已经到了她曾经熟识的地方。向前跑了二十几步后。她的身子渐渐消失在半人高的草丛里。

    我向飞鹰、飞月吩咐:“等在这里。不要轻举妄动。。”随即弯腰直追过去。

    半分钟内。她重新出现在我视线里。一直跌跌撞撞地向前跑。最后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面。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块两米长、半米宽的石板从山壁上探出來。像一道天然形成的屋檐。

    “姑姑、姑姑……”她对着石壁低声叫着。神情古怪。

    四周沒有异常动静。我缓步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石壁上什么都沒有。颜色、纹理跟其他山壁沒有任何不同。

    “小妹妹。姑姑在哪里。”我蹲下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去抓蝴蝶。要我在这里等。”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眼睛也开始慢慢发亮。

    “姑姑叫什么名字。我给她打电话好不好。”我取出电话。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女孩弯着嘴角笑起來:“唐清。姑姑叫唐清。唐。。清。不过她不喜欢别人打电话给她……”

    我觉得“唐清”这个名字非常耳熟。脑子里转了个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向侧面跨出一步。离开她远一点。

    蜀中唐门现唐清。五雷轰顶不出手。。这是江湖上的朋友送给唐清的两句话。她是这一代的唐门年轻高手里。最具实力的一个。与唐心不相上下。“五雷轰顶”指的是來自尼泊尔雪山教派的五名职业杀手。最擅长五个人协同合作。刺杀一切价值五百万美金以上的目标人物。

    唐门的仇家雇佣了“五雷轰顶”上门寻仇。恰好撞见唐清。结果沒有人看到她出手的情况下。五个人一起中毒身亡。然后就悄悄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正是有了唐清、唐心这样的年轻高手。蜀中唐门这个古老的江湖门派才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越來越焕发出令人夺目的光彩。

    我向着对讲机发出警示呼叫:“大家注意。小女孩是蜀中唐门的人。有可能唐清就在左右。千万小心。”任何事。一旦有唐门的人掺和进來。马上就会变得扑朔迷离。就连上次在埃及沙漠里发生的“老虎盗书”事件。也是因为神秘的唐心在场。结果与卢迦灿一起消失。不知所终。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來。飞鹰带领着大队人马火速围拢过來。这一次。连飞月也凛然变色。一边走。一边不停地翻看着自己的手掌。只有她近距离接触过小女孩。如果发生中毒事件的话。她将是首当其冲的一个人。

    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小女孩。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我压抑着巨大的不安。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自然。

    “我。我叫唐小鼓。就是一摇起來咚咚响的拨浪鼓。”到现在为止。她的神志和思维能力已经完全复原。眼珠转动时。散发着说不尽的聪明伶俐。跟先前痴痴呆呆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飞鹰挠了挠头。蓦地纵声大叫:“蜀中唐门唐清小姐。我们是进山找人的。跟唐门毫无过节。请手下留情。。”叫声在山谷里纵横震荡着。发出不绝于耳的回音。足有两分钟时间才渐渐平息下來。

    “这不是示弱。其实咱们沒必要多树强敌。是吧。”他向我苦笑着。

    飞月叹了口气。当着所有队员的面。她不好说什么。只能郁闷地皱着眉。踢着脚下的草根。

    沒有人应声。唐小鼓笑嘻嘻地看着飞鹰:“沒用的。姑姑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像叫什么什么宫。就在那边。。”她向前指着。正是梁威他们的位置。

    北风卷起了她的头发。飞鹰、飞月几乎同时打了个寒噤。紧闭着嘴。似乎是在防止自己失声叫起來。

    我长吸了一口气。把手伸向唐小鼓:“來。咱们去前面找找。看姑姑是不是在那里。”

    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我不希望大家被蜀中唐门吓破了胆。队伍发生哗变。

    小女孩握住了我的手。大眼睛眨了眨。天真无邪地笑着:“你是个好人。姑姑说。好人是不会死的。你说呢。”

    从來沒跟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打过交道。如果剔除她的唐门身份。肯定会引起每个人的关注。大家都会喜欢她。“蜀中唐门”这四个字。犹如一块沉甸甸的死亡警告牌。带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避之唯恐不及。

    很快。那个隧道入口便出现在视线里。

    飞鹰忍不住惊叹:“这么明显的地标项目。地图上怎么会沒有记录。而且。它一定是人工开凿出來的。。”

    隧道的出现。至少是对何寄裳那些话的一个侧面证明。我希望她一直在对我讲真话。那么。“大哥杨天曾居于此”那件事就是真的。我不想被某些谎言牵着鼻子绕來绕去。浪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却一无所获。

    梁威带着六个人站在隧道外面。满脸困惑地面面相觑。他们手里的强力电筒全部敞开着。光柱胡乱地射向隧道里面。入口的地势比较低。这也是我们站在远处时无法发现它的最主要原因。

    隔着二十步远。飞鹰便大叫起來:“梁威。你们在干什么。”

    梁威听我说过隧道里存在大量石柱。应该不会惊骇至此才是。飞鹰带人大步冲了过去。把我跟唐小鼓抛在后面。

    “姑姑是去了那里吗。”我指着隧道黑糊糊的入口。

    八岁的小女孩。应该能记住很多事。我想确切知道蜀中唐门到底是为何而來。如果她们的目的也是进阿房宫探宝。这次就难免一场正面厮杀了。

    现在是冬天。不可能有蝴蝶。我问她话的时候。始终盯着她的眼睛。判断她是否在说谎。

    唐小鼓皱着眉。又开始啃指甲了。

    梁威低声长叹:“里面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你们看……你们自己看……”

    十几只电筒一起向隧道里照进去。灯光下。无数浑圆的黝黑石柱。顶天立地地竖着。恍如某位抽象派行为艺术家的奇怪作品。粗略数一下。目光所及范围内的石柱应该超过一百根。再往后。柱身交错。视线无法穿过。

    地面一直倾斜向下。而洞顶则是延展向上。左右两侧的石壁也呈八字形斜向竖立着。如同一个平放的方形漏斗。越向洞里去。石柱的高度相应加长。这种隧道结构相信是每个人平生所见最奇特的。并且根本想不明白石柱如此分布有什么意义。

    这么一大群人呆立在洞口。足足站了十分钟之久。

    电筒光柱的照耀下。四壁和石柱都是灰黑色的。浑然一体。

    我第一个开口打破了僵局:“梁威。准备带人向前探测。其余人保持戒备。注意节约电力。隧道很长。或许我们得费一点工夫才行。”以何寄裳的智慧。这么多年來都沒能通过隧道石阵。应该不是件太容易的事。

    那些石柱的浑圆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但冷静下來细想。既然兰谷的尽头存在着“第二座阿房宫”。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

    古人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无论见到多么怪异的事。既然隧道已经客观存在。只要耐心解决问題就是了。不必做无意义的咋舌惊叹。徒劳地浪费时间。

    隧道是开凿在竖直的山壁上的。入口外面有块十米宽的空地。或许可以用來搭建临时帐篷。我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心境平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姑姑在里面。”唐小鼓跟在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襟问。

    我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也许吧。”她的表情那么单纯。我不想骗她。

    “她要去有蝴蝶的宫殿。还说到了那里。能变成蝴蝶。可以自由地在天上飞。”她啃着指甲自言自语。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