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九十九章 番外三 圆梦(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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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为入V内容达30万字, 不断章购买的读者可多得十瓶营养液,于是我把圆梦(下)的部分内容接着贴在正文里凑够了字数, 其余内容送在文下的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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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梦(上)

    桃花岛白天漂亮,夜里也别有风味。

    因着被岛主夫君下了强悍繁复的禁制, 强风吹不进,外部的生灵也进不来,月光温柔地洒进来, 鸟语花香, 百兽安宁。因无外人, 入睡时屋子可以开着窗缝,夜风温柔地拂进来,带进窗外几片落花的声音。

    杭澈神识敏锐, 一点动静, 蓦地警醒, 一伸手搂紧了身边的人。

    他侧身垂眸,墨黑的眸子即使在黑夜里也难掩清亮, 似乎看清了身边人十分安宁,于是他眼里的紧崩的锐度降了些, 溢出温度。

    不同于杭澈的时刻敏锐,贺嫣只要杭澈他身边,索性卸了全身灵力。尤其是在桃花岛上, 贺嫣随性的人畜无害,连小动物都能轻易地接近他。

    就好比此刻,杭澈凝视着贺嫣, 修士对别人的视线是十分警惕的,然而贺嫣全然无觉,睡颜魇足,身体柔软而放松,因入睡前极致的情/事,身体被清洗干净后仍然挥不去浓郁的缠绵气息。杭澈轻轻把贺嫣有些湿意的发拨到耳后,这种毫无意义的小动作,他会忍不住经常做着,这其实是不太符合杭家仙君端庄克制的要求。

    可那是真的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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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嫣显然也十分享受他的轻拂,睡得很沉,甚至还无意识温顺地帖上他的手指。杭澈忍不住一阵强烈的患得患失。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可怕的控制欲与占有欲未能消减,反而愈发强烈,他经常在夜里惊醒,再三确认夫人就在身边,深深凝视着,不肯错目。

    他的夫人修为已不在他之下,能轻易操纵所有生灵的灵魂,却甘愿和他守着一座小岛,把他那点聘礼当作天大的宝贝。

    这一日,贺嫣枕着杭澈的腿在草地上晒太阳,感到身侧有动静,定睛瞧去,一只小蟋蟀目中无人地从他手边爬过,贺嫣起了兴致,趴到那蟋蟀面前,盯着它道:“站住。”

    岛上的生灵从没把贺嫣当作能够呼风唤雨的披香使,显然是横行惯了,完全不听贺嫣指令。

    贺嫣佯怒道:“本岛主命你站住!”

    那蟋蟀示威般摇起了两根长长的触须,对贺嫣熟视无睹,大摇大摆爬走了。

    贺嫣捶地笑怒,歪着脑袋来找杭澈撑腰,道:“夫君,它不听本岛主的话!”

    其实以贺嫣的修为,神识能轻易广布数十里,一座岛的于他根本不足一提,而在桃花岛上,贺嫣是完全放松且关闭了神识的,连只虫子也敢对他耀武扬威。

    杭澈眸光微涩,没接他的话,却道:“嫣儿,想出去走走么?”

    贺嫣撇嘴道:“才回岛不久,不想出去。”

    杭澈无言少顷,拉过贺嫣的手,握紧。

    贺嫣含笑道:“涿玉君,你都快成妻奴了,守着我寸步不离,杭家的列祖列宗看到该要被你生生气活。”

    杭澈坦然地接受了贺嫣的调笑,他偏头,目光落在贺嫣的后颈上,那枚披香令近日又红亮了些,他目光一沉道:“嫣儿,你的披香令,何时能传给为渡?”

    贺嫣的修为,在披香令出现后一日千里;准确的说,是在娄朗的记忆觉醒后便开始突飞猛进;尤其是贺嫣沉睡五年醒来之后,似开了灵窍般,势如破竹,层层境界连连冲破,势不可当。仙史说娄朗如何少年有为,毕竟只是无声笔墨,读之很难有具化感受,最多也就是想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杭澈曾在杭昕记忆见过娄朗,不知是娄朗刻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娄朗在杭昕的记忆里没有出过狠手,杭澈无从判断娄朗的修为有多惊人。

    娄朗如何,已入仙史,再无人能亲见,而贺嫣还是活生生的。在杭澈与贺嫣共同生活的这几年,他眼见贺嫣能够易如反掌的控制一应生灵的灵魂,隐隐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境界。

    杭澈亲见过贺嫣在闹市里惩治恶霸,连手指都没有动一下,甚至当时还正在与他笑语,而那打骂百姓横行无忌的恶霸却无端萎靡倒地,形容痴傻;又在瞥见他沉默的神色时,一转眼送回那恶霸的灵魂,那恶霸清醒过来,竟洗心革面,赔礼道歉。

    这已是非人力所能及之能了。

    物极必反,物反为妖,当年的娄朗无数次被人议论非我族类,那么如今的贺嫣比之当年的娄朗呢?

    孰强孰弱?

    杭澈不敢想象,若是贺嫣比当年的娄朗还要强大,那背后有怎样的天命?

    当年娄朗为使命走火入魔自爆元神难道还不够,还要贺嫣做什么?!

    贺嫣何其剔透,听出了杭澈的言外之意,道:“小和尚修为尚浅,承受不住正炽热的披香令。杭澈,你放心,天命已定了小和尚是传承之人,便是此世我的使命已尽,我会一直好好的,就在你身边。”

    杭澈眼里闪过一抹痛色,垂下眼睫。

    他长得实在是标致,眼睫黑密,一根根长且直,低眸时盖住整片眸光,细碎的眸光从间缝里漏出来,星星点点,像一小片幽深灿烂的夜空。贺嫣看得晃了神,不由自主抓住了杭澈的手:“遥弦,你真好看。”

    杭澈眼睫微微颤了擅,抬起来。

    贺嫣被瞧得一阵激荡,不觉柔了声:“你其实不必那样刻苦修练,你的修为已足以独步修真界,流霜已经多年难遇敌手沉封不用,我也能保护自己,你不必自苦如此。”

    杭澈:“那你又为何修练不缀?”

    贺嫣眨了眨眼道:“因为我比较贪心,比娄朗还要贪心。我不仅想要能掌握全局的能力,还想要不被天命左右。”

    杭澈眸光平静,没有意外之色,他握紧了贺嫣的手:“因为想要和更多我们一起的岁月么?”

    他们默契地望住,贺嫣含笑道:“遥弦,你想过飞升么?我们一起做神仙眷侣?”

    杭澈摇了摇头:“不要强求。”

    贺嫣道:“我原先并无此意,毕竟修真界已千余年不见人飞升。可是近来,我似乎看到了那扇门。”

    杭澈神色一肃道:“那好,披香使你等我。”

    贺嫣道:“连这种胡说八道也能应我?”

    杭澈郑重点头。

    贺嫣也正经了声音道:“我不想飞升,天劫一招不慎便会被挫骨扬灰,我有家有室冒不起那个险;再者飞升了还要受天条管制,我也就能接受夫君的管束,别人管我,我可受不了。”

    杭澈坦然地望着贺嫣。

    贺嫣被他望得轻笑起来:“你连我睡觉姿势都管,你不累么?”

    杭澈想起昨夜太过激烈,贺嫣的肩扭到了,于是伸手精准地按住贺嫣肩上一处穴道,轻轻揉按道:“姿势不好会压迫心脏。”

    “我真幸福。”贺嫣被杭澈按得很舒服,不知是想起夜里何事,一时大笑起来,搂着杭澈就是一个用力的吻,杭澈被他突如其来的献吻一阵目眩,神色间有些恍惚,动作却精准地握住了贺嫣的腰。

    贺嫣被他握得一阵酥/痒,笑得断断续续道:“涿玉君,昨夜不是才要过么?”

    杭澈道:“你若怕累,便不要闹我。”

    贺嫣申诉道:“我这哪算闹你?明明是你不禁逗。”

    杭澈一本正经道:“身为夫君,禁不住自己夫人的引诱有何不对?”

    贺嫣连忙摆手道:“对对对,夫君说的都对。”

    他们闹着,不可避免地又抱成一团,解了衣带。

    迷离间,杭澈的目光仍然干净,清幽里带着无比虔诚,像望着世间致宝;长长的羽睫在情动时轻轻扇着,白皙的面庞如玉,标致得令人眩晕,贺嫣心中一阵强烈满足与惊艳,恨不得把自己全部交给他。

    忽然,贺嫣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他一把握住了杭澈正在解他裤带的手。

    他们已经十分默契,只此一个动作,杭澈便知有异样。

    杭澈所布桃花岛禁制,连春信君和临渊尊都无法破解进入,修真界早已无人能进,来者能进,这便非常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杭澈竟毫无所觉,而贺嫣封闭了神识,发现有异是用的披香令本能警示,来人何方神圣?

    越是面临紧迫,他们愈发冷静。贺嫣直起身,杭澈为他披衣,看起来不过是夫妻日常,实际上他们神识已全部打开,把整座岛都罩住了。

    然而没有查到任何来人的踪迹。

    要么贺嫣感知有误,要么是对方实力碾压他们。

    显然是后者。

    因为披香令不会错。

    他们镇定起身,绕岛一周,不见有异。却也不曾想过要逃离,对方要来便来,若是在有禁制保护的桃花岛都应对了,出去更无生机。

    戒备整日,夜里睡下前,杭澈再三察看,特地加了一道警示咒,贺嫣往咒里点进一滴取自披香令的血,两人回屋上榻,没有做缠绵的事,都睁着眼。

    以他们的修为,要保持清明,可以数日甚至数月不眠不休,却不知为何,片刻之后,睡意沉沉,被一股清奇的力量拉着他们沉沉坠进梦乡。

    贺嫣随性无惧,抵抗几次发觉无效,便随之入眠,而杭澈抵死抗拒,直到最后一线清明被扯断,他在跌入梦乡前,勾住了贺嫣的手指。

    梦里有一个声音问他们:“可曾还有遗憾。”

    贺嫣与杭澈答:“此生无憾。”

    再问:“三世皆无憾?”

    贺嫣答:“是。”

    杭澈却久久不答,他眼睫轻轻颤着,克制着巨大的痛苦。

    那人再问:“你有何憾?”

    沉默良久,杭澈轻轻答道:“非我,是叔祖父。”

    他的叔祖父,空山君杭昕。

    杭昕至死都在内疚自己没有及时答应娄朗,平白折磨了娄朗许久,磋砣了两人大好时光;等他追悔想要弥补,为时已晚,无能为力,只剩一夜洞房,终了时更添了新的内疚——他亲口送夫君赴死。

    这内疚悔意深植灵魂,轮回三世不曾敢忘,无论变成谁,它都带着杭昕的执念,成为心尖上的一道血口。

    那人道:“那便圆杭昕一个梦罢。”

    -

    梦境铺开。

    一片连绵的竹海,竹子排列整齐,长势工整,不似自然之力。林间鸟鸣起伏,清风徐徐,竹叶清香,沙沙作响,远处忽传来一串笑语,声音清朗,语调不羁,自始只有一人声音,无人与他对谈,也能自娱自乐至此,想必那人十分随性。那男子身姿英挺,行走利落,锐气天成,一袭素纹玄衣,眉目英俊,丰神俊朗,面部的线条不算锋利,尚带着少年的柔和,正值十七八岁年纪。

    正是娄朗。

    娄朗不知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回顾几眼,确认无人追出来,吹了一声口哨,扬长而去。

    他走的快而稳,林间的清气在他周身自动萦绕,脚下竹林阵法被他巧妙化解,一段长长的山路,他哼了几个小曲便走出去了。

    眼前是一片杂木林,花叶相间,高矮错落,少了竹林的仙气,多了凡尘的气息,仿若从云端堕入凡尘,而娄朗就是喜欢这种脚踏实地之感,他轻笑了一声,大步走入林间。

    前方溪水淙淙,溪边有或黄或粉的小花,娄朗左看右看,目光滑过那些可爱的小花上,然后便定住了。

    再浪漫清新花朵,也比不上溪边那着青白儒装之人清丽脱俗。

    那是一名男子,一把细腰被青色的“玉带”束着,那玉带不同于普通的白壁与翠碧,青中泛白,乍看之下,似有霜雪。

    娄朗赞了一声,招呼道:“兄台。”

    那男子执卷坐在溪边石上,坐姿端正,一动不动,似乎已在此坐了许久,听到娄朗的声音,身形僵硬地一颤,滞了滞,缓缓回过头来。

    那男子发是一丝不苟束着的,颈后以及脸角的皮肤十分白皙,背后溪水的波光仿佛被他吸尽了似的,单单一个侧影,已美好的让人不忍直观。

    娄朗呼吸滞住了,微微张开口,停顿在一个惊艳的表情。

    那转过来的侧脸漂亮得足以入画,被那双眸子望住时,仿若栽进了星空,娄朗看得出神,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男子应他了。

    声音如玉石撞击,那男子已重问了一次:“公子叫我?”

    人美声音也美,娄朗心头被狠狠一击,头晕目眩,他吝那些虛情掩饰,由衷地露出赞叹神色,答道:“本人娄朗,敢问美人姓名?”

    那男子被叫“美人”却不生气,有一瞬间的恍神,目光放远好似想起什么,须臾又轻柔地凝回娄朗身上,莞尔一笑道:“鄙人杭昕,字清望,娄公子幸会。”

    此时的杭昕已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杭家第三代辅君空山君。然而娄朗乃初次私溜出山,对山外的世界知之甚少,他听到名字叹了一句“好名”,便笑着问道:“杭公子为何在此处看书?”

    杭昕答道:“进山迷路,滞留在此。”

    一个读书人孤身到此深山老林,不合常理,倒更像是鬼狐化成的美男子,这便有趣了,娄朗笑道:“公子莫不是从书中走出的仙人妖魅?”

    杭昕道:“娄公子见过读书的妖精么?”

    娄朗道:“妖我倒见过不少,读书人却没见过,相比之下,我更好奇读书人。而公子若是读书的妖精,便更是奇事,我娄朗初次出山,便遇如此风雅标致的妖精,运气可真好。”

    杭昕道:“我若是妖,公子不怕么?”

    娄朗挑眉大笑一声:“你若是妖,该你怕我才是。”

    杭昕:“为何?”

    娄朗笑了笑,玩味地瞧着杭昕,思索一阵,又好笑地摇头道:“杭公子佚丽卓丽,清艳绝伦,艳妖花鬼也不及公子一二,我怕是下不了手。如此说来,你不必怕我。”

    此话轻佻,读书人素来重礼持节,听到必然恼怒,杭昕却不以为意,反而认真地望过去,道:“娄公子觉得我美,是以不忍下手?”

    娄朗愈发来了兴致:“公子超凡脱俗,仙人难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我娄朗,对公子这样的美人,断然是下不去手的。”

    这是实话,他出自仙山,同门算得上仙姿逸貌,却无一人能比眼前之人。他语出真心,面带坦率,欣赏的目光直白地停在杭昕身上。

    杭昕被他如此瞧着,微微垂眸,望向地面,手指收了收,轻轻卷了卷书册。

    此时的娄朗毕竟还是少年,尚未练出千尺流氓脸皮,他见对方羞涩形容,总算良心发现自己唐突无礼了,心中微微懊恼,却又升起些怪异的悸动,伸手想去握对方,好让对方不要紧张。

    正要出手,感到旁边有异动,一阵强烈的妖兽气息急蹿而来,他对妖物早已得心应手,掐指当空一捏,便将那条靠近杭昕的蟒蛇挥出老远,顺势向前握住对方的手道:“杭公子莫惊。”

    入手是一段冰滑的手指,纤长细腻,许是吓得不轻,一时忘记挣扎,也不斥责他无礼,只怔怔地望着他。

    娄朗难得老脸一红,松开手道:“失礼。”

    杭昕眸光微沉,没说什么,不知为何,娄朗觉得对方在他松手瞬间似乎有些失落。

    两厢无言片刻,娄朗先道:“山中危险,我带公子下山如何?”

    下山无路,四处又有迷瘴,对娄朗却完全构不成威胁,他一路只是简单的挥手,便散开各种阵法机关和妖兽埋伏,如出无人之境,出山后,青山绿水,一路赞叹,连走数里,到了一座小镇。

    镇子不大,却人生鼎沸,吆来喝去,他们从街头走到街尾,娄朗边走边看,瞧见好玩意,拿起把玩;瞧见好吃的,伸手就拿,见人小贩急了,才笑哈哈地抛了银钱给人;还爱瞧小姑娘,高矮胖瘦都爱看,好看的多看两眼,普通的也笑嘻嘻地冲人家笑,直到把人小姑娘看得脸红嗔怒了,才收回目光,自己捧腹不止。而无论他看哪个姑娘,最后目光都会停在旁边的书生身上,对比地看一眼,摇头,不罢休似的,接着看小姑娘,再对比。

    小半个时辰,走到街尾,娄朗手上战利品丰富,各式小玩意挂了满身,转头一看,见杭昕也抱了一手的东西,他道:“我新出山,喜欢这些无可厚非,你怎么也买?”

    杭昕一边把东西装进袋子,一边十分自然地去接娄朗夹在手臂下的东西。杭昕缓缓地靠过去,他身上那股霜雪气息笼住娄朗,清冽而澄澈,好闻得娄朗深吸一口,这一口,好似从炎日下滑到了晴雪寒湖边,四周一片冰萤,娄朗一阵恍惚,手臂下的东西不知不觉被接走,他目光被吸引停留在两片微微轻颤的纤睫上,不由自主地道:“你在想什么呢,心跳这么快?”

    娄朗灵力空灵,五感敏锐,修的又是招魂术,能听人心声并不奇。他没什么世俗观念,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想去按杭昕胸口。

    对方沉静地定在原地,眼眸泛着光,不躲不闪。

    熙熙攘攘的人群,陡然间静得只剩他两人似的,娄朗心头一阵强烈的涌动,手掌被什么魔力驱使着伸过去,还未按下,便被冰凉的手指握住,加了力,把他的手掌按到那胸口:“娄公子,你听听便知。”

    娄朗脑海炸开金花,眼花缭乱,随着手掌上传来有力而略急促的心跳,他呼吸不畅似地猛吸了一口气,惊怔地收回手,干咳一声道:“失礼了。”

    杭昕冷淡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好似青霜散开,晴日映雪。

    这世上怎有这么好看的人呢,娄朗想,这杭昕比小镇上所有姑娘都好看,他该不会是女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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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正站在路中间,一波人挤过来,冲散了他们,他们隔着人流对视,等着人流过去,却不知哪里冒出三五壮汉围住了杭昕,人流向娄朗挤了过去,娄朗不好对凡人推搡,连退几步,熙攘间目光再找到杭昕时,只见杭昕正被一恶霸围着,恶霸领头那位肥膘大耳,神情粗俗恶心,一口一个 “公子”、“美人”,叫得十分猥/琐下/流。

    杭昕那一身青霜脱俗之意显然是非常人能有的,寻常读书人也没能耐在那老山过上几日,娄朗一早便知杭昕绝不是凡人,定有自保之力,所以他也不急,还等着看那些泼皮被教训的好戏,谁知杭昕不知是从未见过此等光天化日有伤风化之事还是怎的,竟愣在原地,只恍惚地远远望向他,连那个肥油大耳的王八蛋伸手往他脸上摸去,竟也未躲闪。

    娄朗一阵铺天盖地的烦躁,出手如电,并指掀了人,一群人屁滚尿流地倒地哀嚎,娄朗黑着脸一眼不瞧,怒气冲冲瞪着杭昕,见还围着看热闹的百姓,无数双眼都津津有味地打量着杭昕,娄朗更加火冒三丈,手上东西也不要了,甩了满地,一口气把人拉着飞奔出数里,直到一处路口停下,烦躁地瞧着前方三条路。

    杭昕慢慢走到他面前,他别开脸。

    杭昕再移到他眼前,他别另一边,索性便对着面对的那条路方向大踏步走去。奔走的速度降下来,忽然间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还拉着杭昕。

    第三回道“失礼”,他往回抽手,却被反握住,拉着停下。

    此时,他们正在一处柳树下,柳枝被河风吹得飘扬,娄朗也平静了一些,凌厉地盯着杭昕。

    一阵无声的对视,娄朗忍受不了地别开眼,仰头望天,无奈挥不掉脑子里那双深情的眸子。调息一阵,他道:“那些人对你无礼,你怎不出手?”

    杭昕深深望着他道:“因为有你在啊。”

    因为有你在啊——娄朗一怔,反问道:“若我不出手呢?”

    杭昕道:“会的。”

    娄朗好笑道:“你很了解我?”

    杭昕道:“英雄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娄公子你会不出手么?”

    “英雄少年?”娄朗失笑道,“我是流氓你信么?”

    杭昕眼里泛起柔情,明眸转顾,像是回忆到什么,不自禁弯了眼道:“我信。”

    这一弯眼,好似平湖起了涟漪,碧草开了春花,娄朗又感到了阵阵眩晕,心中警铃大作:我要中计了。

    可这样的美人计,中便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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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梦(下)

    两个大男人牵手,实在不雅观,有两路人经过,看到他们,却没指点,漠不关心地走过。娄朗看出有异,凝眸望去,见那现两人目光空洞无神,走路的姿势僵硬怪异。他神色一沉,闪身拉了其中的农夫问:“你姓什名谁?”

    那农夫双目如死鱼翻着白,僵硬答道:“不知。”

    娄朗指着他旁边的青年妇人问:“那她是谁?”

    农夫答:“不知。”

    娄朗再指向自己:“我是谁?”

    那农夫看到娄朗,瞳孔一缩,突然一阵抽搐,面色惊惶,抱头大叫:“不要吃我!”

    娄朗追问:“谁吃了你的人魂?”

    农夫道:“妖怪!有妖怪!”

    娄朗道:“妖怪在何处?”

    农夫惊怖不已,欲抱头鼠蹿,被娄朗大力抓住,他不敢看娄朗,只惊恐地指着西边:“那里!”嘴里呐呐,再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旁边的农妇突然惨叫一声,拔腿往西跑。娄朗两步追上,斥问:“你去何去?”

    农妇发狂只差要向娄朗跪下,被扶住了哭喊道:“我想起来了,我的娃还在家里!我的娃啊!”此农妇还能想起孩子,说明魂丢的不严重,娄朗并指点在农妇眉心,轻声安抚道:“不要担心,我替你去救孩子。你照顾好你丈夫,跟着旁边这位公子,不要乱跑。”

    他说着,转身去指旁边的杭昕,却见杭昕已走出数步,娄朗喊他:“你去哪里?”

    杭昕没有回头,像在克制着什么,声音低沉:“我会抓妖,你不要动手。”

    “那是少见的噬魂兽,莫要掉以轻心!”娄朗说着要去追杭昕,旁边农妇又是一阵失常哭叫,农夫也跟着大叫不止,娄朗掂量着带着两个人去抓妖实在不便,又不能扔下这两人不管,见前面杭昕脚步不停急速走远,他大急道:“杭清望,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杭昕顿了一下,猛地回身,注视着娄朗走回几步,道:“你看好了。”

    一阵青霜白露,刹时沁人的冷香浮动,剑光转动,一柄青纹长剑横在眼前。

    娄朗眼睛都看直了:“你有剑?”

    杭昕道:“它叫凌寒。”

    娄朗道:“你的修为已届金丹中期?”

    杭昕道:“可够杀噬魂兽?”

    娄朗道:“这两人失魂不重,可见那畜牲级别不高。你有金丹中期,加上你剑中的霜雪之意,用霜冻之法,当能应对。”

    杭昕道:“有我在,你不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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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朗坐在柳树下的石块上,一左一右坐着农夫农妇,他望天思索半晌,沉吟道:“我原当他是妖,后来当他是个漂亮的读书人,可现在他又是一个修为颇高的修士,你们说,他到底是谁?”

    娄朗施法镇住了农家夫妇的残缺魂魄,小两口此时目光仍是空洞,却不再躁动,反应比先前灵敏些却仍比正常人慢,他们坐在娄朗身边,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又听娄朗似乎在跟他们说话,木讷地转了半天脖子,不知如何回答。

    娄朗不管他们,自己继续道:“他在山中数日,见到我便跟着离开,他是专程等我?”

    “可他怎知我会出山?”

    “而他又为何等我?”

    “我不曾见过他,他待我却如故人,他与我有何渊源?”

    娄朗自言自语,时而沉思,时而发笑,末了双眼发亮叹道:“我习法术,只求实用,却不知竟有人能把剑术设计得如此精致,他拔剑那一招真是讲究得——”他激动地蹦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比划了两下,赞叹不已道,“惊为天人!”

    失魂的农夫无动于衷,旁边农妇似乎听懂了一些,试探地接了一句:“公子,你是他夫君?”

    娄朗吃了一惊,问道:“夫君?我才遇到他,何谈夫君。”

    这问题已经超出了魂魄不全的农妇的思考能力,她木着脸思索半晌,才艰难地道:“可他是拿公子当夫君看的。”说完,她僵硬地转头,望着自己夫君,费劲地组织半天语言,才道:“那时……妖怪来家,夫君是为了……救我才被吃傻的,那公子要去抓妖,也是为了救公子。”

    “你说的还是不对。”娄朗反问,“照你这么说,他是拿我当妻子看。”

    “一……一样的。”农妇意识到自己正在反驳一个神灵般的人物,紧张得咬了舌头,娄朗失笑地又给她送了一点招魂灵力,她才利索地道,“夫妻之间,那份心……是一样的。”

    娄朗严肃地思考了一阵,苦无头绪,抓了抓脑袋叹道:“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他情债?”说完瞧了一眼那对夫妇,见妻子正在给丈夫擦抹嘴边的口水,丈夫木呆地小心把心按在两腿上,好似怕伤了妻子似的。

    娄朗看得有些出神,反应过来,一阵羡慕:“拖家带口好像也不错。”

    他一向来去如风,尤其初次出山,更是恨不得争分夺秒看尽人间百态,想到自己居然肯安分守己地坐在一处无名无景的土村路口,等一个才认识半天的人,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一刻钟过去,前方路尽头拐出一抹青白人影,行走端正,衣袂飘飘。娄朗看得啧啧称奇:“他抱个孩子还能走得如此飘逸清雅,真够讲究的。”

    他们隔着一长段乡间的日光对视,一个直白打量,一个心无旁骛。走到跟着,抱着孩子的那个,低头把孩子送过来,因那动作太过自然,娄朗也就自然而然地接了抱在怀里,可那孩子方才还乖巧地伏在杭昕怀里,被娄朗这一接,死拽住杭昕的衣襟大哭不肯撒手。娄朗瞧见那被抓乱的衣襟,莫名一阵心痒,又见孩子手在杭昕胸前乱舞,毫无怜幼之心地将孩子扒了过来,一把送到农妇手里。这才满意地回身,见杭昕正低头整理衣襟,看那手指拉着衣襟缓缓合上的动作,娄朗忽然有些难以直视地偏开了眼。

    那边杭昕整理好了,衣袂间有摸索声,随后娄朗眼前伸过来一只右掌,上托两颗野果。

    离得近了,闻得杭昕身上连妖兽的气息都没有,可见是轻易制服了食魂兽,不必多问战况。娄朗伸手接了野果,说不上为什么,他默契地知道那果子是给谁的,十分自然地一左一右递给农家夫妇,回身去取杭昕左掌上剩的那颗大点的野果,果子清脆带着嫩黄,模样可口,捻指便知果子已被对方擦洗干净,一口咬下,汁水横流,他脱口而出:“身手好快,这点时间,还绕道摘了果子?”

    “好吃么?”杭昕反问。

    娄朗含糊咬着道:“酸甜可口,好吃得很。”

    “分我尝尝。”杭昕伸手过来。

    娄朗不是藏私之人,爽快地将吃剩的一半交了出去,道:“你摘的,你自己竟不知滋味,不会是只摘了三——”

    猛地发觉什么,天灵盖炸出金花——我做什么把吃过的东西给他吃?!

    再瞧杭昕正对着他方才咬过的位置,小口小口咬着,果子汁水晶莹,沾在嘴角。娄朗眉尾抽了抽,偏开目光直视前方。

    莫名有些气短。

    那小孩儿也不知通了哪根灵,依依呀呀的叫唤陡然止住,四周有些安静的过分,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烧得人耳根发烫。

    杭昕又递过来一个物事,通体荧绿,妖气浓重。

    是食魂兽的丹元。

    娄朗若无其事地接过,施法取出丹元中一家三口被吃的魂魄,凝回各人身上,又下了一道固魂咒,在那一家子憣然醒转之前,他和杭昕默契离开。

    -

    他们脚程快,来到一处小城,挑了城里最大的酒楼,叫了两坛酒,一桌菜。

    娄朗大快朵颐,直叫好吃。

    杭昕给他添菜:“之前没吃过么?”

    娄朗道:“山里都吃简食,寡淡无味,和山外不能比。”他说着拍开第二坛酒,倒满两碗,对敬杭昕,仰头喝完。

    杭昕一副书生模样,喝酒却这不推辞,娄朗倒的,每碗必喝,一滴不剩,两坛很快见底。

    两人酒量极好,喝毕脸不红手不抖,感觉不过瘾,娄朗提议出去找别的酒喝。

    杭昕道:“好”。

    -

    城外有一座酒庄,据说藏有绝世佳酿,他们赶到庄外已是日暮时分,庄子闭门谢客。叫人半天门,也不见人家开门,娄朗拍拍衣袖,扬手绕到庄子侧墙,正要起身跳入,从里面跳出两名男子。

    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清俊标致,两名男子手上各抱着两坛酒,坛上有新泥,显然是刚才地底刨出来的,隔着厚坛都能闻到一阵清冽的酒香,定是好酒无疑。

    娄朗毫不见外地道:“借问,这酒埋在里面何处?”

    离得近的男子转过身来,一副同道中人的语气道:“没了,就剩这四坛,都被我们偷了。”

    这男子有三分眼熟,娄朗吃了一惊,劈头问道:“你可是姓娄?”

    那男子道:“在下贺嫣,并非姓娄。”

    娄朗疑惑地指着那男子身后的清俊公子又问:“他可姓杭?”

    清俊公子客气地施礼道:“在下杭澈,敢问兄台高姓?”

    娄朗却不被他带走话题,目光在杭澈与杭昕身上来回转了一圈,问杭昕:“他是你族中子弟?”

    不同于娄朗的惊异,杭昕对眼前与他们有三分相似的人毫不好奇,淡淡地道:“族中并无此人。”

    娄朗警惕地来回审视了几眼,忽然大笑道:“天下人有千千万,茫茫人海,得遇相似者,便是缘分,何不共饮几杯?”占人便宜,还如此坦荡,也就娄朗能做得脸不红心不跳了。

    杭澈和贺嫣就等着这一句,贺嫣举了举手中的酒莞尔笑道:“正有此意。”

    杭澈贺嫣被拉进梦乡,进此梦境已有一日,研究了半日才知此是杭昕的梦境。在一片苍茫中,好不容易寻摸到梦境中建立起来的景致,却只能在边缘,不得进入境中,只好守株待兔。直到眼前现出酒庄,又听酒庄的伙计说要打烊,贺嫣机灵,立刻想到杭昕或是要来寻酒,拉了杭澈抢先做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刨了酒出来,果然,有了孝敬的东西,杭昕的梦境终于接纳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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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接着往下看,送约六千字在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挑了城外十里长亭喝酒。

    四坛酒,四个人分。

    实际只有两个人喝。

    杭澈与杭昕一直在默默斟酒,贺嫣与娄朗对饮,两人性格相似,意气相投,酒量又皆极好,很快便称兄道弟。偷刨来的四坛酒是那酒庄的镇庄之宝,寻常人喝一碗便倒,贺嫣和娄朗一坛见底,仍是面不改色。

    娄朗笑道:“贺公子海量。”

    贺嫣也笑:“娄兄先前已有所饮,时此仍不动如山,小弟望尘莫及。”

    娄朗笑了笑,目光扫了他们一眼,话锋一转道:“他是你夫君?”

    长年相处的人即使是相敬如宾,眉梢眼底也透着亲昵,贺嫣不避人言,点头称是。

    娄朗轻笑了起来:“你可真长进啊。”

    贺嫣被娄朗盯得头皮发麻,眼珠一转,噗嗤笑道:“娄兄,非是我不长进,却是世间千万般滋味,有些滋味不试试,你不知个中妙处。”

    这话便孟浪了,杭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杭昕移开目光眺望远山,娄朗直视贺嫣道:“个中滋味,你却试过几种滋味?”

    贺嫣毫不以为耻地接道:“这便不好算了,分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心情——”

    “我不是问你这个。”娄朗严肃地打断了他。

    贺嫣秒悟了娄朗的意思,若有所思地望向杭澈,心想,要不要试试在上面?

    杭澈二话不说,拉了妻子起身,致礼、告辞、离开一气呵成,走出好远,贺嫣才勉强拉住了杭澈:“好不容易混进空山君的梦境,就这么出来了?”

    杭澈道:“不要过多打扰叔祖父。”

    贺嫣捧腹大笑:“你是怕娄朗教我些不该我学的东西?”

    杭澈危险地注视着他,贺嫣瞪眼与他僵持片刻,败下阵来:“你轻飘飘扫我一眼,我身体都要发软,拿什么振自己的妻纲?”

    杭澈正色道:“莫要胡说。”

    贺嫣好笑道:“哪有胡说?涿玉君,你眼睛这么漂亮,瞧我一眼,我便什么都由着你了。”

    杭澈停下来盯了他一眼。

    贺嫣捂住胸口道:“你看,你又对我用美人计!同样是这么漂亮的眼,为何娄朗看到时不是腿软,反倒是硬上——呢!哎,杭遥弦你慢点!”

    杭澈再不容他拖延,把他拉进白雾。

    -

    梦境边缘连绵的白雾不分昼夜,而梦境里已是夜晚。

    娄朗与杭昕脚程快,看过几处城镇,在宵禁前入了江南最繁华的一座城。已值宵禁,夜里热闹的地方就那么一处,娄朗遁着人迹便过去了。

    走到花灯下,一直兴致勃勃的娄朗无意间停下来,转头去寻杭昕。

    方才就在身边的杭昕,被他甩出远远一段距离,正在花灯阑珊处顿住脚步朝他望来。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走这么快。

    这时,有一簇人迎出来。

    “公子!”

    “哟,好俊的一位少爷!”

    “英武非凡,这身板了不得!”

    “快来姐姐们这吧。”

    莺莺燕燕围了娄朗一圈,胭脂水粉味扑鼻而来,娄朗抬手格了一下,只一个简单的动作,迫得那些女子难以近前,花容失色。可她们瞧着娄朗英雄非凡,又不舍就此做罢,见娄朗并无更凶悍的举动,便原地转着,含情脉脉咬着帕子,不肯散开。

    娄朗觉得姑娘得有趣,以他的性子,肯定会周旋一番,此时却有些兴致缺缺,他对姑娘们客气地笑笑,退开一步,巧妙的几个步法,绕开阻拦,停到了杭昕面前,道:“你不喜欢这里?”

    杭昕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娄朗道:“喝酒听歌寻欢作乐,你们山外的男子不都喜欢这些么,杭公子难道不喜?”

    杭昕微微闭目,轻声道:“娄公子既喜欢,一起进去便是。”

    娄朗笑眯眯地深瞧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拉了他进去。

    一直在楼前张望的姑娘们瞧见去而复返的俊公子,个个都十十分欣喜,又见他还带了一位公子同来,围上去一瞧,正要招呼的话顿时都哑住了。

    新来的公子,可真是太好看了。

    她们能在楼前拉客,在楼里也是姿色拿得出手颇为自信的,却在看清杭昕的面容后全皆怔了目光,再省悟般打量自己,自惭形秽。

    -

    娄朗与杭昕早已大步进了楼。

    跑堂的跟过来招待,娄朗摆摆手,径直进去了。他没点酒,也没订桌,在富丽堂皇的大堂里大摇大摆地晃了一圈,跑堂的见他气度非凡,也不敢拦他,待见他往里院去了,才截到跟前道:“客官,这里头可不是轻易能进的。”

    “里面做什么生意不让人进?”娄朗好奇道。

    那跑堂的意味深长的谄笑道:“我看公子面生,又年轻,想必头一回来,不晓得行里的规矩。这里面可是男人最快活的地方,公子若想进,可得……”做了一个搓指的动作。

    娄朗还未明白,便有一只手伸到他眼前,递了一粒银锭子到跑堂的手上。

    娄朗瞬间悟了,大笑道:“杭公子,你可真大方。”

    一进门,便有女子围上来,穿得比外面的露骨,媚眼如丝缠着新进的两位俊俏公子,有些大胆的更是粘上来“哥哥”“弟弟”地叫着,还有不少惊呼两位公子一表人才,宁愿不计银钱,只求共渡一宵。娄朗只是笑笑,杭昕一概无视,他们步法巧妙,凡尘女子百般靠近也摸不到他们一片衣角。

    里面雕梁画栋,做的是烟火生意,却装修得美轮美奂诗情画意,颇有些书香门第的意思,娄朗看得啧啧称奇,问身后:“你们山外做这种生意,细节竟如此讲究?”

    杭昕一直跟在他身后,答道:“不算讲究。”

    娄朗奇道:“怎么,还有更讲究的?”

    杭昕道:“有。”

    娄朗在堂子里逛了一圈,他耳聪目明,踏上回廊时,听到了后院一排厢房里传出的不可言说的声音。

    他顿了脚步,身后的人也跟着停了。

    娄朗干咳了一声道:“你可还想进去?”

    杭昕道:“非礼勿视。”

    娄朗笑了起来:“对对,读书人守礼,可不能玷污了杭公子的眼,我们去你说的更讲究的地方可好?”

    杭昕道:“好。”

    地方太远,只能御剑前行。

    娄朗摸出魂刃直摇头,太短小就是不方便。

    杭昕解了剑,娄朗自然而然地接过,拿在手上掂了掂,竟颇为沉重,他打量着杭昕那把细腰问道:“你这腰是天生细,还是练出来的?”

    目视前方的杭昕,闻言目光在娄朗身上轻轻一点,改为眺望远方。

    娄朗摸摸鼻子,自知又唐突了,心想:“他明明是男子,怎这般害羞?弄得我也不自在了。”他一边想,一边运起灵力,召动了凌寒剑,他们虽然才相识不足一日,却足够默契,杭昕没问娄朗用何术破了配剑只认主人的符咒,娄朗也没提他在开启凌寒剑时未遇到剑灵的任何拒绝,好似理所当然就该这样似的。他们稀松平常地对视一眼,娄朗先一步踏上,杭昕随即跟上。

    凌寒是长剑,站两人也不算挤。娄朗一路只觉身后的人呼吸小声而有节律地扫在后颈上,微凉,带着薄薄的霜雪之意,在月夜的高空中,令人心旷神怡。

    其实这么飞一晚也不错。

    “墨轩?”娄朗停在一座小院前,望着匾额道,“这是你的宅子?”

    杭昕推开门,保持着推门的动作片刻失神,直到娄朗又唤了他一声,他才怔悟般让开身子,语气十分认真地道:“此为鄙人寒舍,请娄公子来此一叙。”

    “初次造访不能空手。”娄朗盈盈笑着,空手往身后捞了一下,变戏法般捏了一枝梅花出来,刻意端正了姿态,递到杭昕面前,“你这院外的梅花很漂亮,借花献佛,还请笑纳。”

    杭昕目光正落在娄朗身上,看的是眼前的娄朗,想的却是曾经那个捻花来调戏他要他开门的娄朗,当眼前凭空冒出的那枝花时,他眼眸猛的一缩,倏尔涣散,惘然低喃道:“娄……不……”

    娄不归,你还肯送我花么?——后面的话刹时截住,杭昕意识到失言,猛地咬住了舌,一阵腥甜呛在喉咙,眼中现出痛色。

    娄朗修招魂术,一见杭昕此形,便知他道心动荡,出手如电握住了杭昕的手腕,精纯的招魂灵力顺着脉门直冲杭昕内府,杭昕用力睁了睁眼,心神已被洗得一片凝练,他道了一声“杭某失态,谢娄公子。”眼底清光一滑,偏开了头。

    娄朗聪明的不做追问,心中思忖:杭公子这副形容,定是与我有渊源,而我却毫无印象,怪哉怪哉。他用力思索了一圈,也想不通其中因果,只隐隐知道,无论如何,他眼下不想看到这位杭公子伤心难过。

    -

    进门,入目是精致的院阁。墨轩之讲究令娄朗咂舌,每一处精巧的雕饰,每一块严丝合缝的砖,都透着主人雅致高绝的审美。娄朗赞不绝口:“杭公子,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杭昕正往小院石桌上的红炉上添碳,轻声答他:“不止设计,皆是我亲手起的,娄公子可喜欢?”

    “甚好!”娄朗凑过来,见杭昕往红炉上置壶添酒,问道:“怎么又喝?”

    “黄酒性温,用红泥炉煨上,夜半里喝最能养身助眠,方才御剑一路吃了风,饮一些暖暖身子?”

    “好是好,就是麻烦,杭公子不辞劳烦,我当然要喝。”娄朗说着深嗅一口,被酒香沁得四体飘飘,“这不是普通的黄酒?”

    “加了梅花汁酿的,在梅树下埋了五年。”杭昕注视着碳火,也不知是碳火照得还是酒气蒸得,把杭昕精致清冷的线条柔和了不少,白皙的脸庞泛起红色,原本利落漂亮的动作也转而轻缓,他舀了半勺温酒倒进厚瓷杯,双手递到娄朗眼前,“娄公子尝尝。”

    娄朗不知自己如何接下的那杯酒,又如何胡乱饮下的那杯酒。有了第一杯,便有第二杯更多杯。酒香溢满院,闻之令人酥软发醉;酒劲醇厚,竟比陈年佳酿还要醉人。娄朗饮酒从不见醉,此刻却有些醉了,只觉眼前阵阵恍惚,看身旁的人如同浸在清雾里,只闻得那独特的霜雪气息。

    真是好闻,满院的温醇的酒香也盖不住。独树一帜地又清又冷,好似在固执地等着谁。

    娄朗鬼使神差地很想抱抱杭昕。

    他才这么想,那股清冷便靠了过来,停在他鼻端的位置。他浑身热得无处释放,急于想抓住点什么凉的东西,来的恰到好处的霜雪气息,令人无法抗拒。他还未及动手,便有一截冰凉的手指落在他掌心,轻轻握了握他,对他道:“要听书么?”

    “什么书?”娄朗有些魂不守舍地问。

    “你喜欢的那些传奇演义。”

    “甚好。”

    -

    娄朗原地等了一会,杭昕取了书回来。煮酒论古今,在世时的他们于此好上一直十分合拍。一个念一个评,你来我往,说不出的畅快,少年娄朗那怪异的热意这在来往中又化成满腔豪情,眼里爠爠发光。

    不知杭昕何时改成念侠客狐仙,那些人神妖仙的情爱,听得人唏嘘动容。先前娄朗还能听明白,后来便听不真切了,杭昕的声音时高是低,尤其是在念那女仙的情话时,轻轻款款,听得他一会热一会冷,有些坐不住。

    再往后,也不知杭昕是如何不小心碰洒了正烧着的红炉,热酒泼了满桌满地,娄朗在炸开的酒香中一把抢过抱住了被烫了惊住的杭昕,满院子着急地找冷水,最后是按着杭昕的指点,找到了主屋里的浴桶。

    原是只要放杭昕进去,却不知为何,两人都滚进了浴桶,水漫一地,两人全湿了。娄朗替杭昕解了衣衫,把烫处露出来浸在水里,一直咬牙忍耐的杭昕好似这才找到痛觉,低低地吟了一声:“疼……”

    娄朗手抚上去,运了灵力,要替他疗伤,他一身被酒气蒸腾的热气一碰到杭昕的肌肤,又听到杭昕这一声呻/吟,他整个人好似烙铁遇到冷水,一阵“嗞”地冒烟,一晚上乱蹿的热气终于找到了口子,真冲而下。

    关口要失守,更要命的是,这关头,那杭昕竟整个人贴了过来。

    这时若再是正人君子,他便枉为男人了。

    衣衫胡乱解开了,分不清谁先咬上的谁,一个循循善诱,一个过关斩将,渐渐分出上下,上面的把人压到桶边时找回一丝清醒,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杭昕的全湿的长发贴着脊背,一直蜿蜒到水下,缠在彼此躯体之间,他双手扶着桶壁,肩胛骨紧崩着拉出一条精致的弧度,他回身,化尽青霜的眸光比身上的水还要湿润,连声音都仿佛浸湿了道:“娄朗,你记住了,我是杭清望。”

    娄朗道:“你要我记住你,可我明日要就回山。”

    杭昕深望着他:“今日事今日毕,娄公子说那些做什么。”

    娄朗按捺着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杭昕道:“娄朗,你若有不忍,那便答应将来出山,要来寻我成亲。”

    娄朗不答。

    杭昕身子一动,声音随之一颤道:“娄公子,你快些罢。”

    娄朗用强悍地力道回答了他。

    从浴桶到地上,再到床上。

    -

    **苦短,破晓来的措手不及。

    出山走了一日的路,回去御剑不过半个时辰。

    娄朗进山后,心神不安,他一向勇往直前心无旁骛,却在入山的拐口忍不住回望了一眼。

    山口有屏障,自然是见不到山外的人。

    一阵强烈的心疼,他忽然觉得,不该让杭清望等在外面。

    转念又想,他这进山,显然没有一年半载出不去,那杭清望只要脑子不傻便不会在外面一直等他。

    他们谁也没有向对方承诺过,谁非要等谁。

    可这么想着,却无法阻止他另一个念头迅速攻城掠地,再转过一道弯,娄朗忽然拔足狂奔——他要去找师父。

    原以为这是回山,转眼变成道别。

    -

    娄朗再出山时,受尽师门处罚,一身是伤却神清气爽,出门的脚步轻快无比,山路十八弯,须臾便走完。

    还是这个山口,还是那条小溪,溪边的小花仍然开得浪漫清新,那溪边的男子握着书,蓦然回首。

    眸光如星光灿烂,叫人看得要丢了魂魄,娄朗道:“杭清望,你果然在等我。”

    杭昕眼睛弯了弯:“娄公子,你果然会出来。”

    娄朗两步跨过去,精准无比吻上那两片在极刑时肖想止疼的清唇。

    杭昕回手搂住了娄朗的后腰,温柔地放软身体,与他痴缠。

    -

    梦总是要醒的。

    这梦是杭昕的执念所起,梦境渐渐崩散,最后慢慢收进那缕至死不散的执念里。

    执念非完整的魂魄,单靠它,支撑不起一个梦境,世外高人将梦境是建在杭昕死前的意识里。

    来之不易的一个梦。

    杭昕从梦境中醒来,先闻到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味,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血雾。他木然地躺了片刻,面对现实地闭上了眼。然后他再慢慢睁开眼,缓缓直起身。他这副身体的力气已然用尽,只是一个简单的坐起动作,也艰难像重拆一遍骨头。

    费尽力气才摸上头顶只盖了一半的棺盖,拉住棺盖边延,他最后瞧了一眼棺外的天空。

    没有蓝天,没有太阳,死灰一般,灰色之外只有人间地狱的血色。

    他用力了吸了一口血色中独特的属于娄朗的气息,那是在他们接吻时,结/合时,做所有亲密的事时,能切身体会到的娄朗的味道。

    杭昕用力了深吸了一口,虚弱的身体仿佛从那血气里吸取到了力量,然后他偏头垂眸,就着暗沉的红光,仔细地瞧着身侧的僵硬躯体,轻声道:“娄不归,方才我做了一个梦,特别美好。我在你少年时就遇到你,你仍然一眼就看上我。重来一次,你还肯爱我。我原怕你怨透了我,不肯让我跟随不肯认我。有了那个梦,便不怕了。娄不归,那梦是你托给我的罢,你既托梦与我,便不许做招惹了我又不理我的混帐事,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用最后的力气缓缓阖上棺木,卧在娄朗僵硬的躯体旁边,小心搂住,生怕碰散了好不容易缝起来的身体。

    他手指抚着娄朗身侧细碎的缝线,滑下泪来。

    棺木里氧气耗尽,杭昕的手指渐渐无力,最后搭在娄朗的手指上,勾住。

    “等我。”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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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说:终于全文完结了。

    连载时答应梦君要写娄空澈嫣四人相见的番外,然而作为逻辑控,一直纠结于四人相见的合理理由,最后拖拖拉拉地写了这个梦境,穿插一小段四个人相见,抱头……希望梦君和大家能满意。

    感谢每一位读者,没有你们,我写不出这本仰天。

    感谢每一次等待,番外更的很慢,大家久等了,跪谢大家。

    有关新文准备,我会在微博说。

    最后,抱你们每一个,么么。

    另:最近莫名每本书都被重审各锁了几章,一时改不过来,影响大家阅读,抱歉了。提醒各位:之后若有更新提示,便是我在修改锁章。

    再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