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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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

    “我清楚,雕漆器皿修复相当枯燥,光是补漆层时一层一层的刷一百多两百层漆,就让人烦得想掀桌子。但是我们不能不沉住气,一心浮气躁,刚刚刷的那么多层漆就要削掉,重新开始……”宋棠拿着一件喜鹊登梅剔红葵瓣盒,娓娓讲解,从修补底胎谈到画图,这才停下来,对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修复师们说道,“今天就先到这,下周一我再讲雕刻时的技巧。”

    她放下手上样品,拿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一小半瓶。讲得差点冒烟的嗓子终于舒服了些,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对着帮她收拾讲课器材的修复师道了声谢,拎起手袋往教室门口走去。

    修复师们却并没有各自回自己岗位,而是围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微妙的笑,见她走过来,互相拼命的挤眼睛,笑容显得益发的夸张。

    宋棠不由得怔了怔:“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说着不由得摸了下脸,“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有人忍不住“噗”的笑出声,另一人指向走廊:“宋老师,你前夫来了。”

    宋棠脸顿时一热,不由自主的冷了神色:“我和保安说过了,不许他进工作区,怎么……”

    徐茂已经走了过来,一边伸手想接过她的包,一边说:“我现在是名誉副馆长了,保安赶我干什么?”

    宋棠迅速把包贴近自己,皱着眉头问:“名誉副馆长?你什么时候有这头衔的?”

    徐茂笑了:“也不难,我捐了一对自己收藏的联珠瓶,又设立了一个基金用于更换展厅的陈旧设备。”

    宋棠磨了磨牙:“够了,知道你钱多,别炫耀了。我要走了,再见。”

    徐茂再次伸手:“帮你拿包。”

    宋棠深深吸了口气,握着包带,手慢慢的伸了过来。徐茂以为她要把包交给自己,不由得心中一喜,正准备接过来,谁知她手臂快速一摆,竟把包甩了起来,用力的在他胳膊上砸了一下,趁着他愣神之际,她一扭身,飞快的绕过他往外走。

    徐茂也顾不上手臂上的闷痛,急急的跟了过去:“棠棠,怎么还不理我?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杨清我连一根头发都没碰过,如果不是没了法子,我才不可能和她结那个什么狗屁婚……等等我……哎,我不是已经搞定了,让她滚蛋了吗?咱们现在可以堂堂正正在一起……棠棠,棠棠!”

    宋棠用力甩开他伸过来的手,咬牙切齿道:“我管你和她离不离!谁要和你在一起了?离我远点!别没事缠着我!”

    徐茂又急又不解,见她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一咬牙,索性揽住她肩膀,用力把她转过来,身子前倾,双手把她胳膊按在墙上,迫使她停下来。

    宋棠毕竟脸皮薄,大庭广众下不想拳打脚踢,挣扎一下未果,不得不停下来,恨恨道:“我警告你,你放开我啊,否则我让你好看!”

    徐茂目光在她纤细的身材上打了个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本来就好看,不用你让。”

    宋棠忍不住踩住他的脚:“你还不信?”

    徐茂“嘶”的抽了口气,连忙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情,看着她的眼睛:“棠棠,咱们该说的都说得很明白了,也早就约好了要复婚,你现在又在闹哪一出呢?我都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了你,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有什么事咱们开诚布公的谈,憋气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宋棠火气顿时更大:“你七老八十了是不是?这么健忘!”

    徐茂脑子转得和陀螺似的,飞快的在记忆里翻找。须臾他舒了口气,试探着问:“是上次我来的时候不小心犯的错?”

    宋棠忆起那场羞窘,依然怒火难平。

    新任的馆长是引她入漆器修复这道门的恩师的好友。对方请她过来培训新入职的修复师,她自然不会推辞,每周过来两次。谁知上周她上课上到一半,徐茂没有预先知会一声就来了,在修复室门外探头探脑,眼神和手势都激动得不得了。

    他这模样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宋棠只能暂停教学,走到门口,刚想问他有什么事,他一把就把她给抱住,搂得她差点缺氧晕倒。他急切而欢欣的说:“棠棠,我和杨清的离婚手续终于办好了,咱们现在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他太激动,声音很大,在宽阔的修复室里面回荡着,还有共鸣的生效,每个在场的人鼓膜都被震动了,然后全场哗然。

    这话听起来,不就是一个变心了的男人抛弃妻子,和情人在一起的狗血故事吗?

    宋棠和徐茂的纠葛在公众心中留下的印象早就被这些年的时光冲淡,恰巧新来的这几位修复师都是外地人,对本城逸事八卦不了解,本地人不谈,他们更不会知道其中曲折。

    年轻人们还没被生活打磨彻底,心中想法立刻透过他们的表情和眼神表现了出来,对宋棠的目光已经从崇拜变成了鄙夷——小三就算修成正果也得不到尊重。

    更何况,这种见不得人的破事私下搞就搞了,看不惯也没办法管,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宣扬,未免又太不知廉耻了吧!

    宋棠的社交恐惧症虽然在宋家和她自己的努力之下好了不少,但那份敏感依然如影随形,别人的目光一投过来她就能感觉到。在几双目光灼灼的眼睛用“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眼神的注视下,她只能感觉到极大的羞窘。

    这种难堪太过强烈,因此她至今余怒未消,一直避开徐茂,他的电话也不想接,信息也懒得看。徐茂去过宋家几次,但宋夫人她们最近过得太顺利也太平静,这种送上门的大好戏不看过瘾怎么行?每次都按照宋棠的意愿挡人,徐茂连门厅都进不去。

    徐茂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棠棠,我错了,我不该那么大嗓门的。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早让人来解释过了,他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不会瞧不起你。”见她依然绷着脸,又补充道,“我没哄你,你想想今天他们有没有用那种眼神盯你了?都很尊敬你,是不是?原谅我了,好不好?”

    宋棠再次踩上他的脚:“你放不放手?”

    徐茂急了:“棠棠,这件事你要气多久?都五天了。咱们不是小孩子了,闹情绪闹这么久有什么意义?你一直讲道理……”

    宋棠不耐烦的打断他:“徐茂你个混蛋,你赶紧的松手!你想让别人看多久热闹?”

    徐茂怔了怔,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是被围观的对象,不仅刚刚那几个上课的修复师在一边看热闹,别的办公室的人,以及保洁也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们呢。

    想起宋棠一向反感把私事拿到公共场合给人看热闹,徐茂背上迅速出了一层汗。他讪笑着说:“棠棠,我也没办法,找你找不到,你连手机也不看……”

    宋棠趁着他心虚手软,用力推开他,一边走一边说:“上次就让人看好戏了,今天又来。你继续回去反省,别来烦我。”

    徐茂哪儿肯乖乖听话。虽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把她钳制住,但依然悄悄跟在她身后,到了停车场,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飞奔过去,拽着她一起上车,又眼明手快的按了锁门的按钮。他心满意足的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现在旁边没人了,不气了,嗯?”

    宋棠拼命挣扎,他忍着笑说:“棠棠你就动吧,车会晃起来的,如果有人来取车,看见你的车在晃啊晃……”

    宋棠气得伸手在他背上腰上乱掐,他也不吭声,反倒是她很快停了手——他一直坚持锻炼,身上肌肉饱满,皮肤紧绷,掐着硬邦邦的,手指酸得慌。

    他太了解她,见状握住她的手指揉起来:“累了?我给你放松放松,待会儿继续掐?”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神经病是不是?”

    “你说是就是,你永远是对的。”

    “放开我,滚下车。”

    徐茂就像被粘在座椅上了一样,怎样也不挪动,宋棠磨牙:“不是说我永远是对的吗?怎么不滚?”

    “对是对,但你让我滚,让我走开这些,我不会听……不,是根本没听见。”

    宋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狠狠瞪他,他笑着把她抱到副驾坐好,给她系上安全带,说道:“咱们别吵了,把正经事办了吧。现在还早,我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然后给你姐姐她们打个电话,一家人吃个饭。”

    宋棠白了他一眼:“少来,我还没答应和你复婚呢。”

    “很久之前咱们就约好了,你还抵赖?”

    “我改主意了不行?”

    徐茂深深吸了口气,捧起她的脸用力揉了几把:“改不了了。坐好,去民政局。”

    宋棠也没再多话,任由他把车开到民政局外,等他停好车才说:“我没带户口本。”

    徐茂愣了下,不由得咬牙:“你故意的吧?你不早说?”

    “我忘了咯。”

    徐茂气得要死,又不敢发作,忍了忍,拿起手机:“只能请你家里人送一下了。”

    宋棠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示意她看屏幕上的实时交通状况。宋家离民政局距离本就远,其中又有不少路段被深红色填充——堵得不要不要的。算算时间,已然来不及了。

    徐茂气得拍方向盘:“棠棠,至于这样吗?”

    宋棠低下头,肩膀抖了起来。

    徐茂反而吃了一惊,想起自己刚刚声音凶了些,懊悔不已,连忙凑过来赔罪:“棠棠,好棠棠,我错了,我不该凶你的。你别哭啊……”

    宋棠头埋得更低了,呼吸声变大,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徐茂脑子一下子宕机了,伸手去搂她,绞尽脑汁的安慰。偏偏他习惯于行动而不是动嘴皮子,并不是不愿意说漂亮话,然而他没那么高明的语言天赋,更何况心急的时候思维僵化,也只会些“我错了”“再也不会”“宝贝”之类的常见词。

    他自己都觉得说的话等于没说,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搜肠刮肚之后涨红脸道:“我是猪,是王八蛋,是……”

    宋棠肩膀颤抖得更凶,徐茂慌忙抽了张纸巾,分开她头发想给她擦眼泪,手指接触到她的脸,然后停顿住了。

    她的皮肤是完全干燥的,没丝毫流过泪的证据。

    徐茂嘴唇紧紧的抿了起来,他凝视着她。方才上车时一阵折腾,她扎起的头发松了,便解了发圈,任由长发垂下来,一埋头,整张脸就被头发掩住……想到这里,他迅速撩起她头发,一看,牙齿都要咬碎了——果然没哭,刚刚抖得那么凶,鼻子还抽气,是因为她在笑,不仅笑,笑得还很厉害,整张脸都涨红了。

    他按住她肩膀:“宋棠——”

    她收住笑,慢慢的拨他的手,微微扬起下巴:“你要怎样?”

    他瞪了一会儿,闭上眼,颓了下来:“不怎样,我能怎样?”

    宋棠又笑了。

    被戏耍的怒火半分钟不到就熄灭了,她生了这么久的气,如今笑容满面,如同冰雪初融,露出新发嫩芽一般动人,他怎么生得出气?徐茂身体已经先于他的大脑做出反应,他飞快把她搂过来,亲了好一阵,过足瘾了才说:“别再耽搁了,明天就来把证领了,嗯?”

    宋棠点头。

    徐茂发动引擎,一边把车倒出去一边说:“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城西那边开了一家很不错的烤肉。吃完跟我回去,新房你都没去看过。晚上就住下吧,别回宋家了。”

    宋棠看着他,他不怀好意的顺着她的脖子一路往下看到她的膝盖:“折腾我这么久,看我不收拾你。”

    宋棠抿着嘴笑了笑,说道:“很抱歉又要让你失望了,我大姨妈还没走呢。”

    徐茂不由得一愣,车载电脑忽然大声提示离侧面的车只有0.7米,这才赶紧回过神,认真把车开出停车位,黑着脸道:“不是前天就该走了吗?我记得很清楚,你特规律的。”

    宋棠摊手:“我也不知道,这次就是迟了几天。”停了停,道,“我还是回宋家吧,你一副想把我踢出去的样子。”

    徐茂怒道:“回个P的宋家!你给我老实点,休想再跑了!”

    吃晚餐的那家烤肉店装修很不错,现代和式风格,细巧的竹帘垂下,在灯光下轻轻摇晃,隔开了外人的目光。徐茂给她点了一杯红枣茶,煮成深红色的液体被素白瓷杯衬得和大块的宝石一样,味道也浓郁悠长。她捧着杯子慢慢的喝着,看着他夹起雪花牛肉,铺在铁丝网上,滋滋的油气升起,非常的香。

    吃完晚饭,他带她去了新居。宽阔的两层复式公寓,有极大的阳台,栽种了许多花草,被园丁打理成了葳蕤的花园。屋内的装修风格,家具摆设,从吊灯到地毯,都是她喜爱的风格。

    卧室尤其舒适,软绵绵的手工羊毛地毯,踩上去如同站在云朵上似的,最顶级的乳胶床垫上又铺了一层鹅绒毯,再覆盖上极细致的埃及长绒棉床品,宋棠一躺上去,就恨不得陷进床里,不再起来。

    她舒服得在被子里滚了好几下,拿起kindle看书。没看几页,徐茂从浴室出来,松松的穿着浴袍,一头短发擦得半干,拿着个热水袋走到床前,微微撩起被子塞进来,却被她踢了出去。

    “又怎么了?”他不解,弯腰去捡。

    “用不着,被子很暖和。”

    他又递给她:“拿着,捂着肚子舒服些。”

    宋棠微微撑起身子,伸手来接。

    被套的棉布支数太高,如同丝绸一般光滑,立刻随着她的动作滑到她的腰上。这些年她养尊处优,曾经干瘦的身体已经饱满起来,每一处皮肤都发出润泽的光。徐茂看得呆了,回过神时已经全身发热。

    理智拦着他没有立刻扑上去,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板起脸:“把睡衣穿好,别逗我玩。让我好好睡一晚上,明天还有很多事。”

    宋棠扬了扬眉,钻出被子,去拿搭在床尾脚凳上的睡衣。徐茂眼睁睁看着如同初生婴儿一般光溜溜的女人挪到床尾,愣神片刻,抬手掀开了被子。

    很干净。

    下一秒他已经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把宋棠压住了,咬牙切齿:“不是姨妈还没走吗?你又耍我?”

    宋棠眨了眨眼:“开个玩笑嘛。”

    “玩笑?”

    她打了个呵欠:“不是说要好好睡一觉吗?你赶紧去睡,别闹腾了,明天你还有很多事呢。”

    徐茂捏着她的脸:“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那么会端着,以为是个大家闺秀,其实和混社会的流氓一样。”

    她白了他一眼:“你还说我?你平时看上去又正经又体面,是成功人士,骨子里还是你的老本行,道上混的大佬。还不是和你学的。”

    徐茂咬牙一笑:“和我学的?那再和我多学一点,我现在就告诉你,大佬究竟是什么样的。”说罢扯开被子,把两个人盖在了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