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上黄瓜没钱支，

    圣德让他拿着吃。

    拔出钢笔解尴尬，

    善意救了一家子。

    圣德老人坐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把火梃杆儿上的火头儿对着烟锅儿，嘴里轻轻一吸，烟锅里的烟叶就点着了。他把火梃杆闷进火筒子里，继续抽烟。烟锅里的烟叶从上面往下着，产生的烟雾顺着烟袋杆子里的窟窿往里钻。

    钻到他嘴里的时候，所含的尼古丁多数留在烟袋杆儿的窟窿壁，变成了烟袋油渍。只有一少部分从他的嘴里走进他的气管里，又从气管进入支气管，让他过着烟瘾。这些烟雾完成任务后，凯旋而归，又回到他的嘴里，接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冒出来。

    许多老人抽烟只用烟袋，不吃烟卷儿。抽了一辈子烟，活到七老八十，仍是烟抽不止。王圣德有气管炎，许多人让他戒烟。他却说：“戒不得，全靠着这口烟顶一顶。早晨喘不上气来，抽上一斗烟，吐出一口痰，喘气就顺当了。”

    现在王圣德抽烟可不是为了顶痰，而是为了开阔思路，想那些曾经的故事。

    那是一九六0年，他去铁矿加工厂卖黄瓜。那时候全国生活困难，凡是好吃的东西就很贵，黄瓜卖到两块钱一斤。他来到铁矿上刚把挑子放下，就被工人们围起来了。都先把黄瓜拿起来让他称，称了再支钱。

    王圣德知道工人们的心情，就说：“黄瓜有的是，就怕你没钱买。都先把黄瓜搁下，你要多少我给你称多少。”那些听话的就把黄瓜搁下了，王圣德就先给他们称。称一份儿，支一份儿钱，拿着走一份儿，很是有秩序。

    其他那些还把黄瓜拿在手里的看见这种状况，也都搁下了。王圣德这才给他们称，让他们支上钱再拿黄瓜。真是被王圣德说着了，有一个工人称上了黄瓜，但是一掏口袋没有掏出钱来，只好把黄瓜搁下了。

    工人们一个月二三十块钱，除了买饭吃剩不下几个。一个月不到三十斤粮票，整天三根肠子绾着两根半，见了好吃的当然着急。想买，没钱。这种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连做人的基本尊严都没有了。当时大姑娘找婆家，社会上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能跟瘸腿瞎眼的，不跟脱产的。

    王圣德是个明白人，这样的眉眼高低他自然是看得出来。他马上把那位工人搁下的黄瓜拿起来，递到他的手里说：“拿着吃去吧！”

    人都是要脸的，一个堂堂的钢铁工人，怎么好意思白要人家的黄瓜？他推脱着。但是，王圣德依然很倔强地把黄瓜往那位工人手里塞。工人灵机一动，抬手拔下了口袋里的钢笔往他的摊子上一放，拿着黄瓜就走了。他拿着钢笔追出好一段路，也没追上。

    后来，有好几次他拿着这支钢笔去卖黄瓜，想见了那位工人再把钢笔还给他。他只记得那人有三十几岁年纪，头发软软的很细，脸上有几个荞麦皮。但是，一直不能如愿。

    他只好把这支钢笔送给了孙子，并对他说：“这是铁矿上的一位工人送给你的，你要用它好好学习，长大了也去当工人，建设社会主义。”

    过了两年，他又去卖黄瓜的时候，那个细头发、脸上有荞麦皮的工人又出现了。不过这一回他来不是买黄瓜的，他是来请他吃饭的。

    原来这位工人姓张，名叫张俊。他吃了王圣德送给他的黄瓜以后，就去了干部学校上学去了，现在才回来。他已经成了铁矿上的干部，朝阳铁矿的党委书记。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当时张俊没有白要他的黄瓜，给了他一支钢笔。可那是后来的事，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按当时张俊那激动的心情，他真想把手表送给他。只不过手表太贵重了，又是新买的，年轻人心爱的东西，所以就给了他那支钢笔。那支钢笔也很值钱，是英雄牌的，五块二毛九，是那些黄瓜价钱的两倍还多。

    不过，讲义气的人不讲这个。他只考虑当时没有把手表给他，就觉得问心有愧了。现在来请他吃饭，意思就是想补过。他让矿上的伙夫给王圣德挑着黄瓜，上伙房里去过过秤，给他个最高价。又把他请到家里，让他的妻子炒菜，和他喝酒。

    张俊很激动地向他的妻子介绍说：“这就是前年送给我黄瓜的那位大爷！”

    张俊的妻子一听，激动得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泣不成声地说：“大爷……您不知道……俺那是三天没吃饭了……是您那些黄瓜救了俺全家……”

    圣德老人的这段故事，回来后他曾对人说过。他说的可不是钢笔换黄瓜，他说那钢笔是工人送的。矿上工人好客，请他吃饭。他的黄瓜长得好，工人食堂一下子都要了，给的最高价。总之，好事情都让他碰上了。别的去卖黄瓜的人也盼望着有工人送钢笔给他，有工人请他吃饭，有伙夫去全买他的黄瓜，给他最高价。盼了一回又一回，总是没有盼着。

    结语：

    圣德点上烟，往事在眼前。

    铁矿卖黄瓜，工人围着拣。

    已是过了秤，荞麦皮没钱。

    仁慈破尴尬，全家吃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