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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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涓吞吞吐吐问小可,可否去沈画她们那儿小住?小可一开始没明白——意思明白,不明白为什么。

    那天夜里惠涓依沈画建议做了,没成功,邓文宣推说累了,上床后背对她用毛巾被紧紧裹住了身体中段,生怕谁非礼他似的。惠涓失望,但不气馁。24号是他们相识三十周年纪念日——最近实在找不到更有含金量的日子——她打算在家庆祝一下。

    小可明白过来后惊喜:“您是想——重温二人世界?”惠涓不好意思地点头。改进夫妻感情仅一次庆祝不够,日常点滴的温馨浪漫更为重要,这过程中若总有个成年子女在旁边盯着,至少是一个心理障碍。小可挥挥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对了!刘旭刚有句名言:感情凉不得,凉透了,再好的方案都白扯!”

    沈画和山山对小可去她们那儿小住表示热烈欢迎,能为邓家长辈做贡献让她们高兴,孰料小可在那儿仅住一夜,次日,不仅她得回家去住,沈画、山山也得一并搬走。

    ——租给她们房子的不是房主是房客,次日晨真正的房主开门进家,得知她们被骗表示了同情,愿意给她们一上午时间搬家,房主丈母娘一家晚上从外地来京,要住这里。他本来安排了一天时间打扫卫生做饭,小时工都请了。

    中午,三个女孩儿拖拖拉拉把箱啊包的从电梯搬到邓家门口,小可掏钥匙开门。进门后愣住,妈妈在家,她怎么没去上班?

    惠涓也愣住,她们怎么回来了?又是箱子又是包的,出什么事了?小可跟妈妈说发生了什么事,这工夫,沈画、山山四顾,发现家里的布置非同寻常,餐桌铺了桌布,摆了鲜花、烛台……显然,要来客人,什么重要客人,还要在家里并且是上班时间,接待?

    惠涓听小可说完,沉着脸道:“你们回来,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吗?”

    山山和沈画没敢吭声。小可说:“想到了家再给您打电话说,不知道您没上班——”

    惠涓哼:“都到家了还说什么!”

    山山待不下去了,借口下午有课拉开门溜走;沈画也想溜时,被惠涓叫住。

    惠涓道:“你俩准备在家住几天?”

    沈画嗫嚅:“还不知道,现在说不好……”

    惠涓道:“——大致!五天?十天?一个月?我得有个思想准备,我不是一头蒙上眼睛就能拉磨的驴子……”

    小可看不下去:“妈,情况都跟您说了,您替她们想想!”

    惠涓道:“我替她们想,谁替我想?!……好好好,都跟你们说了吧!那天从你们那儿回来后,当天晚上,我就开始按照沈画说的做。露肉的睡裙?穿!你不主动?我主动!话剧?看!家务?做,照着高标准做!可你爸他,就是跟我没话。这才发现情况比我以为的还要严重,严重得多,我和你爸,早就没有话了!你小时候不显,那时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目标——你;现在回想,这么些年来我们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你,你吃什么穿什么上哪个学考多少分,现在你大了,用不着我们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就没了。就算这样,我都没放弃,今天晚上,我准备拿认识三十周年当借口,弄一个,一个……烛光晚宴……”

    闻此沈画、小可对视,当即达成了共识。二人将门口的东西送进屋堆地上就走了,沈画去公司上班,小可背着电脑去了星巴克,同时没忘通知山山,让她晚上晚些时候回家。

    邓文宣下班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家里没开灯,但见餐桌上烛光跳跃,心里一阵纳罕,接着开始紧张,不知妻子又搞什么新花样。这段日子,她没少折腾,床上的事不提了,时不时,还要花钱买票看什么演出。从前,人家送票她都不去,对她来说有电视够了;坐家里,嗑着瓜子吃着水果,舒舒服服看,想看什么看什么,不想看了关,怎么都比跑外头强。去剧院没地儿停车不说,还没选择,不想看也得硬撑着看完。

    惠涓闻声迎出,烛光中都能看出她化了妆,欢快地问:“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邓文宣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但知道她得问这个,刚才脑子里已提前想了一圈。他的生日、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都不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日子值得她这样大做文章,直言道:“不知道。”直言即是表态:没兴趣知道。

    惠涓不屈不挠欢快:“是咱俩认识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邓文宣一声叹息,惠涓的欢快随着他的出声叹息戛然而止。盯着他的眼睛,她问:“你怎么啦?”

    邓文宣一不做二不休反问:“你怎么啦?”

    惠涓道:“指什么?”

    邓文宣决定说,否则任她这样折腾,于她,是徒劳;于他,是折磨,很具体的折磨。比如那晚看完话剧,她非拉他去小吃街吃夜宵,他不好扫她兴陪吃,是夜,因胃胀没能睡好,次日手术前喝了一大杯咖啡提神。可是,话都到嘴边了邓文宣说不出口。说为了解决问题,可他的那些话不论怎么说对她都是刺激是伤害。她站那儿一言不发静等,他虚弱地抬手示意一下烛光跳跃的餐桌:“惠涓,你觉得这个……还有最近你弄的那些个……”还是说不下去,住了嘴。

    惠涓咯咯咯地笑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说不出口,是吧?我替你说:千方百计不怕麻烦地,巴结你;费尽心思不要脸皮地,挑逗你!”

    邓文宣赶紧接住她话说:“惠涓惠涓!你的心情我理解,只是你的这些做法我实在——”停住,斟酌,试图找到一个准确又温和的说法。

    惠涓替他说:“不敢恭维?接受不了?”声音猛然拔地而起:“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做法?你说!我做!”见她这样,邓文宣再不开口,垂下了眼皮。一旦他现出这副样子,她再说什么他也不会说了!惠涓也不再白费唾沫,越过去一伸手,叭,开了厅的顶灯,转身去了厨房。片刻,手拿垃圾袋出来到餐桌前,将一盘盘动都没动过的菜刷、刷、刷,往垃圾袋里倒,簇新的烛台也拿起来朝里扔。

    邓文宣拦她:“好好的东西!你这是干吗!”

    惠涓头都不抬:“再好的东西,没用,留着干吗!”

    邓文宣说:“以后用嘛!”

    惠涓抬起头:“以后用?干吗用?烛光晚宴?……你喜欢吗?……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不仅不喜欢,还讨厌、恶心、肉麻!以为你喜欢,结果你也不喜欢,正好!”

    将餐桌的全部东西扫光,惠涓电话通知小可,今天晚上、以后,她睡客房,也就是从前沈画住的房间,至于她们三个怎么睡,自行商量解决。

    十点半,惠涓洗完上床,小可到家,向惠涓汇报她们商量的结果:租到房子前,山山去旭刚家住,旭刚去他爸妈家;沈画暂时跟小可一屋,租到房子马上搬走。惠涓阴着脸听完,让小可叫沈画回来。在家住就得守家里的规矩,晚上十点半前必须到家。

    沈画在歌厅唱歌。被向飞叫去的,有重要客户。她让小可转告小姨,她现在走不了,几点回去还不知道,让她们先睡不要等她。

    沈画一夜未归,小可先发现的。夜里偶然醒来,床上只她一人,看手机,凌晨三点。打沈画电话,反复打,没有人接,非常担心。无奈下拨了海潮电话,海潮那儿有向飞的号码。海潮说这个时间段她的手机号打向飞电话打不通,只能他来打,他的手机号可24小时打进。

    十分钟后,海潮给小可回电话说沈画喝多了,被向飞带回了家。同时嘱咐她不要跟爸妈说,以免激化矛盾。

    向飞知道沈画不能喝酒,没想到这么不能喝,几杯啤酒就成这样。结束时还能走路,上车后便昏睡过去,叫都不醒。这个样子送她回邓文宣家,害他害她,只得将她带回了家。

    到家后他把她安置到了二楼的主卧。儿子房间太乱,其他房间长年空着得现收拾。她躺在大床上沉沉地睡,美丽、毫无防范,这对任何生理正常的男人——正派的和不正派的——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向飞禁不住伸出一只手,用手背轻轻触碰那肌理细腻的面颊,她一动不动没反应。向飞思想斗争激烈。

    手机响,他接电话。这个时间段能打进来的电话,必是要人要事。

    海潮的电话,问沈画情况。随着与海潮的交谈,向飞熊熊燃烧的激情潮水般退去,对着电话苦笑道:“当初要她,因为她跟邓文宣有关;现在我的心情是,巴不得她跟邓文宣无关!她是个很好的工作人员,现如今,漂亮还肯吃苦有能力听招呼的女孩儿,是稀缺物种!……”

    海潮听出了其中的感情成分,笑了:“后悔让她去了?”

    为让沈画死心——向邓家证明他们清白先得让她死心——有一天,向飞假装顺便似的说,如果沈画还没有男朋友,建议她去试试,如需要,他可以帮忙。当时他明显感到了她的震惊和失落,硬起心肠做不知状。海潮的警告不是杞人忧天,“初始值的极微小的扰动而会造成系统巨大变化”——“蝴蝶效应”绝不仅限于气象学领域,关键时刻,必须考虑到任何可能出问题的最小细节。很快,他得到了想要的反馈:沈画把这事跟小可说了,跟小可说了等于跟邓家说了。

    电话那头海潮道:“你这招够绝!”

    向飞叹:“也够损!……说实话,今天打电话叫她陪客户以为她得拒绝,结果,她二话没说!你说她到底是为什么?”

    海潮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你想让我说——她是因为爱你!”

    向飞不笑,沉默许久后,长叹:“是。但是,不敢想!”

    海潮道:“——你认为她只能是爱你的钱。”

    向飞苦笑:“除此而外,我还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地方?人到中年,离异有子……”

    那天夜里剩下的时间,向飞在楼下沙发上度过。楼上另有三间卧室,他没去。不为抵制诱惑——与海潮通完话他欲念全无——而是怀一种圣徒般的虔诚,尽量拉开自己和沈画的距离,以证明他对沈画感情的纯粹。心底里奢望着,以纯粹换得纯粹……

    清晨,惠涓发现了沈画不在,心“咯噔”一下抓起电话就拨。等接电话的工夫,脑子里已浮现出无数血淋淋的可怕画面,甚至都想:怎么跟她妈交待?好在沈画很快接了电话,电话中说,她一直在歌厅刚散没多会儿,直接在那里眯了会儿,没给家打电话是怕打扰大家,现在她马上要去上班……其实沈画多虑了,她根本用不着费心编谎话,她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惠涓就放下了心来,惠涓现在对她的关心已降至最低,人在就好。

    小可打着哈欠过来了:“妈,画姐夜里来电话说结束时间太晚了怕回来打搅大家,跟公司的几个女孩子在酒店睡了。”

    惠涓有一会儿没动,片刻后扭脸看小可:“她什么时候来的电话?”

    小可翻着眼睛做回忆状:“十二点?一点?反正不早了!”捂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习惯不喜欢为谎话编细节,以哈欠遮脸。

    这时,惠涓说出了她刚与沈画通过话的事,末了她问:“是她撒谎还是你撒谎?”

    无奈,小可对惠涓说了实话。惠涓上班走后,她给沈画打电话把这事说了,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沈画收起电话后想,邓家是不能住了,那么,住哪里呢?从前理论上知道租房不易,现在扎扎实实体会到了租房之难,尤忌过急。最后,她决定求助山山,租到房子前,在刘旭刚家周转几天。不是没考虑到刘旭刚可能想借此机会跟山山同居,但想,同居不差这几天。

    ——困难再多再大,不对向飞说,不给他增加负担。经过一夜共处,她对向飞的感情里多了一分敬重,还有——姑且算——关爱。

    早晨沈画醒来,发现自己睡在那张正对着浴缸的大床上,一个人,身上衣裤全在,只脱了鞋。起身,挨屋找,楼上没人;从楼梯口向下看,看到了和衣睡在客厅沙发上的向飞,睡得很沉很香,像个大孩子。这一夜,他比她辛苦得多得多。她只需做花瓶充当一下男人们谈话的背景,他却要真刀实枪与客户周旋、沟通、谈判……看着沉睡的他她想,他为什么不上楼睡呢?只能有一个答案:抵制诱惑。这证明她对他有吸引力。她吸引他,他没有乘虚而入,为什么?因为——爱吗?苦思间,她的手机响,声音来自楼下。怕吵醒向飞,她赶快下楼找手机,越急越定位不了声音到底来自哪里,这工夫,向飞被吵醒,抓起沙发旁茶几上她的包,向她示意。

    沈画从包里取出电话,是小姨。这期间向飞静静听她与小姨通话,她收起电话后他问:“夜不归宿——你估计她会怎么处置你?”沈画一笑:“最坏的结果,借机赶我出去喽!”向飞认真地道:“就是她不赶你,你也不能再在人家家里住了。”沈画深以为然:“明白!不能过分相信亲情,这是我到北京来后的重要收获!”向飞摇头:“不是不能相信,是不能滥用!老话说,鱼放三天臭客住三天嫌,常来亲也疏久住让人厌——你小姨能容你这么长时间,很不错了!”沈画一震,蓦然看向飞,这是生平头一次,听一个第三者站在客观立场上,给她讲她所不懂的人情世故。

    早餐是向飞准备的。鲜榨的西红柿汁兑上蜂蜜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端给她,说可以治酒后头痛头晕。被自己的老板伺候着沈画很不好意思,接过杯子没话找话:“管用吗?”他道:“嗐,管不管用的,没害。”

    ——这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客观、到位、圆融;全无沈画以往接触的男生们那种声厉内荏的夸夸其谈、咄咄逼人、不容置疑、不留余地。从向飞身上,沈画看到了什么叫成熟什么叫智慧,这令她着迷。

    向飞道:“这次是我的疏忽,以后你不许沾酒!”话题由酒说起,谈到了中国的酒文化,气氛在他侃侃的说话声中,变得轻松自然。此时他们坐在厨房的圆桌旁吃早餐,这种情况下的单独相处,开始时免不了尴尬。

    “……要论喝酒的风气,比中国厉害的有的是,远的不说,俄罗斯。但这种方式,明知道喝多了不好却还要劝别人多喝的方式,我国世界第一,无二!”沈画问:“为什么呢?”这次不是装嫩,真的不解,很不解。向飞说,酿酒的主要原料是粮食,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粮食够吃了后的多余部分,国家才允许拿来酿酒,于是形成了这样的认识:酒业兴旺代表着国家富足。几千年来的富足才有酒喝,到今天,给演变歪曲成喝酒就能富足。进一步演变,不喝酒就不真诚,不真诚不可能成事。于是乎,想成事就得喝酒,喝了酒就能成事,形成了一整套当今中国特色的酒文化……

    向飞娓娓说,沈画凝神听,向飞刚一说完,沈画马上提出她心中那个问题:“向总本科读的什么?”向飞说中文,沈画点头:“难怪!”向飞一笑:“我知道在你,在人们眼里我的形象:一个只懂经营利润至上的商人。”沈画本能地想否认,向飞摆手表示不必,说:“最开始我带着一个祖传偏方开了这个制药公司,自以为高尚,心中充满了治病救人的激情,真正干起来才明白,在商就得言商,其他什么都次要,必须时,都不要……刚挣钱时,想有了多少钱就去哪儿玩儿,再有多少就给自己买辆什么车;等到钱越挣越多,才发现在这个挣钱过程中,你已经丧失了花钱的欲望,挣钱成了目的,成了惯性。换句话说,到这时,你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现在我已无法从挣钱上头得到快感,治病救人也已成虚妄——市面上有那么多效果差不多的药不差你这一家——有时候真想甩手不干,却就是放不下。”沈画看他:“放不下——什么呢?”向飞沉默好久,抬头:“责任吧……”沈画闻之动容。

    小可的电话是这时打进来的,收起电话向飞问她什么事,她笑笑说:“没事。关心。”

    没接触有钱人时,只道他们挥金如土花天酒地;走近方知,他们能有今天很不容易,并且,只要继续走,艰难、挑战、危机如影相随。这种情况下,她不想再给他增添烦恼,他身上压力已经很大了。

    沈画给山山打电话,说了她的处境和诉求,山山说得征求旭刚的意见,毕竟那不是她家。

    旭刚一秒钟都没迟疑地回绝:“不行!首先,你舅舅他们为什么不能容她?再有,既然她都在向飞家住了,为什么不能接着住?这里头有多少事我们不知道,不知道不能瞎掺和!要不万一她真闹出什么事来,你我难辞其咎!”他对沈画素无好感,这次山山因她白扔一万二也让人吃了苍蝇似的窝囊。

    山山同意,只是为难:“怎么跟她说呢?”

    旭刚想想:“这么说:我向你求婚了,我们需要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山山呆呆看他,旭刚正式道:“山山,嫁给我!”

    沈画逼他把求婚提前了几天。他给山山买了个佳能5DII,单机近三万,加镜头等配件五万七,用额外接业务、加班的钱买的,这几天正在挑合适的包,预备配齐后,作为订婚礼物,正式向山山求婚。但山山对首饰没兴趣。

    沈画无处可去,只能回邓家。到家惠涓和邓文宣正吃饭,小可跟海潮出去了。进门后她先检讨、道歉:“小姨、姨夫,对不起,昨天夜里让你们担心了!当时喝多了,实在动不了了……”一口气说,全没注意惠涓对着她一个劲儿皱眉摇头,严格地说她注意到了,只是照惯性理解为那是惠涓对她的不满、指责,于是加快语速说:“昨天夜里住向飞家实在是迫不得已——”

    邓文宣闻此抬头:“昨天夜里你住在向飞家?!”不待回答转问惠涓:“你怎么说她跟几个女孩儿住在酒店?”

    沈画傻了。小可电话里说的确实是“我妈知道了”而不是“我爸妈知道了”,只是她想当然地认为,她妈知道了就等于她爸知道了,以她的年纪阅历还不会了解夫妻间种种复杂关系微妙心理。

    惠涓认为沈画“跟向飞睡觉”是伤风败俗的大事,当然社会上不这样认为,现如今跟老板、上司睡个觉根本不算是事,但她、她家,不能接受。她因此不愿意让丈夫知道,所谓“家丑不外扬”,这里的这个“家”是她的娘家。为此特别嘱咐小可别跟她爸说,理由是:你爸本来就反感向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家已经够乱的了。

    沈画和惠涓面面相觑,眼睁睁看邓文宣放下筷子起身,一言不发去书房,关了门。

    沈画问惠涓:“这事我姨夫不知道?”

    惠涓脸色铁青:“现在知道了。”

    沈画懊恼:“现在怎么办?”

    惠涓反问:“你和向飞到底怎么回事?”

    沈画道:“真的什么事没有,就是喝多了——”

    惠涓严厉道:“说实话!”

    沈画道:“我说的是实话。”

    惠涓压住怒气:“沈画,你也看到了的,我是诚心想帮你;如果对我你都不说实话,那我真的没办法了。”

    沈画仍只道:“我说的是实话。”

    惠涓终于失去了耐心,吼:“你当我是什么?傻子?三岁孩子?你一个姑娘,夜里住老板家,孤男寡女——什么事没有?!什么事没有你们整宿地在一块儿干吗,谈工作谈理想谈人生吗?”

    邓文宣书房门开,邓文宣出现在门口,面容严肃:“惠涓,你来一下。”惠涓赶紧起身快步进屋,门复合上。

    事到如今,沈画心反而沉静下来。他们肯定在说她的事,但不管他们说什么,她尽可当耳旁风吹过。只是,这里确实不能住了,一晚上都不能。想着,她快步去房间,房间里她的箱子、包都还堆地上没打开,正好,再搬时不用收拾了;她只需带上今晚必须用的东西和明天换的衣服就好,今晚先住旅馆,明天再说明天!正收拾东西,手机响,一看,妈妈的电话,此前一直坚强的她眼睛刹那间湿润,这个世界上,不论怎样,她还有父母关心着,她还有属于她的家!按下接听键,叫了声:“妈!”饱含深情。孰料话音未落,妈妈已在耳边开始了河东狮吼:“你是怎么回事?!”沈画愣住,听了会儿,明白:小姨给妈妈打电话说了。

    给沈画妈打电话是邓文宣的意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不采取措施,沈画早晚得出大事。他希望借助沈画父母的力量动员沈画回去,这孩子不适合一个人待在北京。

    听着电话中妈妈不由分说的指责谩骂沈画愤慨至极:把武断当事实,伤害她,伤害她的妈妈,他们怎么可以?!盛怒之下不失理智:她不能跟他们闹,她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不要说他们是长辈,单说邓文宣的身份,她就不能不有所忌惮。她边听着妈妈的辱骂边拿起收拾好的包,向外走,走前没忘对惠涓说:“小姨,我出去一下。”

    待妈妈发泄完后,沈画开始跟妈妈说,说的全是实话,包括对向飞的感情,包括向飞的婚姻现状,包括公司状况,直说到手机没电。好在最终,妈妈相信了她。

    沈画去旅馆办入住手续。把身份证递出时猛然间收回,她想到了一个疏漏:目前情况下她单身住外头,邓家一定会凭着他们的主观臆断再去惊动、搬动她的父母;这次妈妈选择了相信她,下一次怎样就难说了。如果闹到父母决定让她回去的地步,她只能回去——她绝不回去!

    走出旅馆大门,站在闪闪的霓虹灯下,沈画不知该怎么走。此刻,最有能力有义务帮她的人,是向飞;她最不能找的人,也是向飞。除为避嫌,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落魄。如果他知道她等于是被邓文宣扫地出门,他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她拿不准,好商人也是商人……

    晚上十点十分,沈画敲响了旭刚家的门。

    旭刚还没走,说好待到十点钟走。他并没想跟山山同居,感情上想,理智上知道不能,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十点钟一到他马上起身告辞,出门后想起一事,开门返回告诉山山,马桶有点漏水睡前把马桶盖盖上,否则夜深人静时会有点吵。山山点头。旭刚再向外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件事。厨房他凉了壶水,预备山山夜里渴了时喝;怕她情况不熟,不厌其烦进厨房把凉水壶提到了床边的桌上。完后仔细想过,确实没什么事了,对山山道:“我走啦?”山山没说话,似是默许。

    旭刚向外走,这时山山叫声:“旭刚。”旭刚站住,回头,山山道:“跟你爸妈打个电话,说你不去他们那儿住了?”

    旭刚如五雷轰顶,确认似的看山山眼睛,那眼睛迎着他的目光,亮晶晶晃得他头晕……

    沈画正是这当口敲的门。她当然知道上门前应先打个电话,不约而至并非想强加于人,而是,手机没电了。进门后举着黑了屏的手机和充电器先找到电源插上以表明自己所言属实,这过程中,简单对他们说了自己的困境。充上电,开了手机,手机刚开便有电话打进,是惠涓。

    沈画接电话,亲亲热热叫:“小姨!……刚才手机没电了。……在山山这里。……她在!您等等!”让山山接电话,同时对旭刚自嘲一笑:“不相信我在你们这儿,信任严重危机!”

    于是旭刚明白,今晚自己必须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