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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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听她这话里话外的, 颇有说黛玉、晴雯骄纵任性之意,也没了兴致,等过了两日,稳住众人, 好说歹说央了边角门的一个婆子带他去晴雯家里,见了她一面,说了些体己话。回到园子里, 只借口去了薛姨妈家。袭人也不疑有他,把自己的铺盖带进他屋里来,催他睡了。宝玉五更时,却恍然梦到晴雯来同他道别, 一时叫起袭人又大哭起来。

    待到了次日, 正要派人去吴贵家打听晴雯如何了,却被贾政叫去赏菊作诗,好容易应付完, 又去了贾母那儿, 想到晴雯正是老太太当年喜欢才派给自己的,不如向老太太求情,便是太太也只能应了的, 谁知刚起了个话头,就见琥珀在贾母身后冲他使眼色对口型, 他依稀辨出是“太太已经说过了”的样子, 情知大势已去, 无可奈何。又听贾母说到有官媒来求说探春等, 迎春婚期也近了,更是心烦意乱。

    贾母却道:“婚姻大事,各有缘法,你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要说玩笑话,别人听了要发笑的。”他便知迎春之事再无转折,不觉悲从中来。贾母见他不喜,特意捡了些平时他感兴趣的话题,可宝玉此刻哪里还有兴致?几人正觉得无趣,却见贾琏匆匆过来,脸色慌乱,口称“不好了”。贾母忙道:“你喘口气,好好地说,怎么就不好了!”

    贾琏道:“才被大老爷叫过去说话,有两个内相来了家里,说是前日贵妃娘娘凤体有些欠安,宣召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亲丁男人,只需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两位老爷如今请两位老公公吃茶呢,叫我来先说给老太太听见,合计合计进宫探问的人选。”

    贾母一听,心神大乱,自王子腾出事起,她的眼皮子便直跳,果然还是有预兆的。元春在宫里,虽不曾给家里赏赐多少财物,还时常有太监来家里打秋风,但宫里有个娘娘和没有娘娘的时候比,自然是不同的。况如今王子腾没了,贤德妃便是家里唯一的依仗,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这个家可真要塌了!赶紧点了邢王二位夫人并凤姐儿。次日陪自己一起进宫请安,除派了贾琏、贾蓉看家外,凡“文”字辈至“草”字辈,一应皆去候着听信。家里人说起元妃的病来,心惊胆战了一夜,俱没睡好,次日一早,便梳洗了,一家子十几辆车,一齐去了外宫门。贾赦、贾政等领着子侄们在外宫门外应答,凤姐等扶着贾母,进了宫内。

    却听太监道:“传皇后娘娘口谕,贤德妃忧思过重,盼天伦久矣,老太君可直接去往凤藻宫,免了向皇后娘娘请安的礼。”

    贾母等忙向坤宁宫方向叩首谢恩,步行去了凤藻宫。只见寝宫内灯火辉煌,元春端坐塌上,虽脸色苍白,倒也不是重病之相,才放下心来,按着规矩请了安。

    元春忙宣她们近来坐,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待寝宫里闲人散去,才握着贾母的手道:“实在无法,只得请老夫人进宫一叙。”贾母忙道:“娘娘放心,凡家里能帮得上忙的,自然倾尽全力。”

    元春却又怎么说得出口?她带着全家人的期盼进的宫,苦熬十载,才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封了妃,自以为总算熬出了头,能给家里带来些许助力了,却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谁能料想,周贵妃这样人老珠黄,二皇子又遭了皇上的厌弃,他们一宫却还有余力,把她打压得喘不过气来呢?原以为只有吴贵妃看她不顺,但这宫里,沼泽有多深?她无子而封妃,挡了多少人的路,又怎么可能是她尽力不去招惹,就没了敌人的?想到皇后娘娘说的“你可真是挑错了对手,你以为皇上更偏爱太子,就是不喜欢二皇子了?都是他亲生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疼爱,你也明白些,别到时候死了,都认不清自己的位置”,她便不寒而栗。

    若只是输了,她也不怕什么,周贵妃去年被关了半年的禁闭,早已元气大伤,况如今皇上一心一意栽培太子,怕人多心,并不会给其他几个儿子多少好处,大不了她忍气吞声,忍那一手,周贵妃论年龄比她长了十几岁,她还怕熬不过不成?等再过几年,周贵妃老得更不能见人了,二皇子和太子又水火不容的,还愁没有她再起之日?偏那日听闻皇上翻了她的牌子,抱琴偷偷去煎药的时候,叫周贵妃宫里的嬷嬷见了个正着。

    去年五皇子病了一场,宫里狠狠地查了一波各宫的药物,自那后,皇上再没有尝过任何一道嫔妃们自己献殷勤送去的汤水。不用说,肯定是哪个人弄巧成拙了。元春却是冤枉,她这药只是给自己吃的,何曾想过去算计皇上龙体?只是别人可不管这些,她在煎宫闱禁药,就是长了十根舌头也说不清楚。前日抱琴被周贵妃宫里的人带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元春心里有鬼,又不敢禀报皇后,当夜便急得发了烧。

    虽说都是国公府的小姐,都养在贾母名下,但她却是在老国公还在世时的鼎盛的荣国府里长大的,贾母亲自教养了她,最是金贵,若非走投无路,她这样的人本应连有药能助兴、送胎都不知道的!可她偏偏做下了,还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周贵妃宫里的嬷嬷怎么能这么能这么敏感,一眼瞧出了抱琴那药有问题?指不定周贵妃本人也干出过这种事来,她当年又不得宠,二皇子怎么来的,谁说得清楚?可人家来得早,运气好,儿子已经那么大了,一口咬死了你想要谋害皇上龙体,甚至要把去年的事儿都栽你头上来,你能怎么样?

    后宫里头风云诡谲,她原本得罪了吴贵妃,尚可应对,如今周贵妃从禁闭里出来,不安心对付同样有皇子傍身的吴贵妃,反而对着她下手,是何道理?但如今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这宫里一向是如此的,成则上九重天,败就堕无边狱,她要是把周贵妃打下去了,在宫里地位自然就不同了——反正都没有皇上的宠爱,怕她什么呢?可谁知,周贵妃没什么把柄落在她手上,而一心渴求皇子做靠山的她,却把足以万劫不复的马脚露了出来。

    如今她自知没什么活路了,只盼不要累及家人。因而借病求了皇后的恩典,想宣娘家人来宫里见上一面。皇后等闲也是不为难人的,见她确实是病了,便同意了。元春唯恐夜长梦多,多耽搁一天,周贵妃那里便已经商量好了说辞,报给太后、皇后知道,赶紧宣了人去荣国府,自己也知道是最后一面了,如今看着老祖母发白的发丝,再看宫女呈上的职名花册,手指轻抚过父亲、伯伯、兄弟们的一干名姓,心里下定了决心。

    横竖都是死,她要带着贵妃的荣耀和尊严死,绝不能因自己的蠢笨连累到娘家人。老祖宗浴血奋战才有家里如今的爵位同荣光,她没好好守住不说,怎么能摧垮了它呢?

    贾母等见元春双眸含泪,神情哀恸,忍不住问:“娘娘有什么事想吩咐我们么?”

    元春接过宫女的帕子,擦去眼泪,强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要你们做,你们安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叫宝玉好好读书上进就好了。”又问起家中姊妹的亲事。听到迎春许了孙绍祖,她也不认识孙家,只点头道:“二妹妹也不小了,许了人家也好,就是急了些,该多考量一二的。”

    邢夫人站起回话道:“因是世交之子,知根知底的,对方年纪又不小了,才显得急了些。”

    元妃便点头,又道:“宝玉的亲事,也好不用拖了。一年大二年小的,年轻的姑娘总共就那几家,再拖下去,都许了人了。”

    贾母知道她听过王夫人的劝,属意“金玉良缘”的,当年给家里姐妹们赏赐,独宝玉和宝钗的一样,故而沉默不语。元春叹了口气:“太子殿下还比宝玉年纪小呢,都已经禀明了皇上、皇后娘娘,定下明珠族姬了,凭宝玉再怎么娇生惯养的,娇得过殿下去?殿下都定下了,他还有什么好拖的。”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皆露出了震惊之色。

    元春便问:“上次差人去荣国府里,回来报说姐妹们都去藕舫园玩了,怎么林家人没同你们说这事?”见凤姐等摇头,冷笑道,“虽说是陛下刚下的旨意,但想来已经定下许久了,单说先前皇后时时召她入宫随侍,可能就有考校之意。”

    凤姐笑道:“我们还不知道呢,却不想明珠族姬还有这等福气。”原先配给太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竟还有皇上的旨意,那便更是尊崇了。皇上、皇后赐下个宫女来,都不能等闲相待的,何况是赐婚?馥环回家的时候,贾母还真情实感地担心过有这么个姐姐的坏名声在,黛玉不好说亲,就是嫁给宝玉,待自己百年后,她也要受家里人欺负。谁成想人家根本用不着说亲,就真的成了凤凰。

    王夫人和贾母之间关于宝玉亲事的暗暗较劲,邢夫人也不是全然不知,此刻乐得见她二人都不称心,禁不住道:“明珠族姬进京的时候,可不曾想过她能有这福气。娘娘省亲时见过的薛姑娘,那样的人品相貌,想参加小选,都没成哩。”

    贾母一面欣喜黛玉今后的滔天富贵,一面又暗自叹息宝黛无缘,但也不喜欢邢夫人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在娘娘面前丢了仪态,便道:“薛大姑娘是被她哥哥连累的,本来也是前途大好的,如今耽搁了罢了。”

    这本是无心的一句话,然而“连累”二字听在元春耳朵里,却格外地难堪,她定了定神,道:“薛表妹也不小了,便是一两年后再有小选,也来不及了,倒是也早点许下人家为好。”她苦笑了一声,“又不是林家,便是女孩儿出过一回门了,还有人上赶着求娶。”

    蒋夫人为马兖求娶林馥环一事,确实令人不解。众人一边叹马家为了抱住太子爷的大腿,不惜用儿子的名声为赌注,一边又暗自庆幸他家在襄阳侯叛乱一事中全身而退,顺理成章地彻底搭上了太子这条船。

    贾母正要再说几句让娘娘安心养病的话,内监来报时辰到了,元春也不敢留她们,流着眼泪目送她们远去,只来得及再嘱咐一声:“宝玉的事别拖了。往后家里什么情形,可由不得谁了。”

    王夫人等本就伤心难耐,对未来十分彷徨,听了娘娘这话,鼻头一酸,俱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