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第 1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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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母吃了几天的药, 也不见好,横竖拖着,这日听说宝玉和宝钗吵架了,她病得迷糊了, 顺嘴问道:“当时就是图宝丫头比他年长几岁,能疼人,才娶了她, 怎么也能吵起来?是为了什么吵架的?”

    宝钗偏此刻正在房中和琥珀一起做活,听到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脸涨得通红, 不知该做什么好, 王夫人拉了她一把,替她解释道:“他们小孩子小打小闹的,老太太不必担心。我问过了, 只是那天为着宝玉不肯念书考学的事, 宝丫头劝他,小两口闹了点儿口角,当时就说开了, 宝玉答应了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孝敬老太太呢!”

    贾母这才放下心来, 仍是道:“也不必逼他逼得太急, 像他老子似的, 成天拿着棍子追在后头, 他反而不肯听话了。”宝钗见琥珀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知道此刻自己脸色定是不好,便笑了笑,偷偷地出了屋子,到廊下平复心情,没多时,王夫人也跟出来,握着她的手道:“我的儿,老太太如今病着,不太清醒,她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宝钗心里也明白,在贾母那儿,自然是宝玉第一位的,娶她进门,也不过是为了“冲喜”,照料宝玉,就连王夫人,也到底不是自己亲妈呢。谁家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她这儿好歹还有姨妈做婆婆,贾母也是个做足面上客套的,比旁人已经好得多了,只好勉强笑道:“太太不必替我担心,我不会多心的。横竖我都是为了宝玉,只要他好,我们也不求别的了。”

    王夫人才放下心来,欣慰道:“我就说你和那些小气量的孩子不一样。”正要再说两句,周瑞家的急急忙忙地赶来,见到王夫人便道:“太太,我正到处找你呢。”王夫人皱眉道:“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

    周瑞家的喘着气道:“早晨不知是谁告诉了老太太,说是迎姑奶奶的案子今儿个开审,老太太就让人去打听那案子是如何判的,我就叫我家女婿去打听了,谁知道还没等到姑奶奶的案子开审,就先打听到了别的,原来当年那个投奔家里的贾雨村,被人参了,如今把薛大爷当年打死人的事儿也给审出来了!我女婿还在等迎姑奶奶的案子开堂,先求人回来把这事儿报给老爷知道,结果我四处转了一圈,也没见着老爷人。”

    贾雨村这人,王夫人虽在后院里,却是听说了的,贾赦、贾政皆对他赞不绝口。贾赦夸他“有眼力见识、机灵、会办事”,贾政则赞他“学问出众、会做文章”,家里这么多门客,唯独他一路高升,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贾家被抄家的这期间,北静王却提过,这贾雨村恩将仇报,为了自己的前途,反参了贾赦一本,和贾家彻底撇清了关系。只是他想得好,事实却没那么简单,当年他被革职,是王子腾荐他起复的,中间为王子腾、贾赦等办了多少事,哪是说撇清就撇清的?在忠顺王那一派眼里,他是王子腾的亲信,在北静王这一脉看来,他却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人,两边一得罪,如今也该他倒霉了。若是从前,王夫人也不管了,还要说一声“他这样的小人,不是罪有应得么”,可是涉及到薛蟠,便又是一回事了。

    宝钗毕竟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热毒,虽有冷香丸治着,接连受打击,也不由得捂着胸口喘咳起来,王夫人见周瑞家的说话颠三倒四,也弄不明白贾雨村到底是怎么出的事,又是怎么把那么多年前薛蟠的案子挖出来的,不由得急道:“你怎么如今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一面派人去找贾政,一面又问:“琏儿在哪儿?”

    这种跟外头有点关系的事儿平时都是凤姐在做,王夫人已经久不打听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去找谁问。事到临头,全家上下竟然也只有贾琏一个顶事的。反倒是宝钗冷静下来,安慰王夫人道:“我哥哥的事,如今连我妈妈都不抱希望了,打死了一个人是杀人,打死了两个也是杀人,当年我哥哥打死了那姓冯的,也没在意,自己收拾着东西就上京来了,并不曾开口求那贾雨村帮忙。如今咬死了是贾雨村自作主张也就是了。”

    话虽如此,若能轻易听了这话就放过他们,除非皇上还念着昔日贾、王两家的功勋罢了。贾雨村这人,惯会欺下瞒上的,为官这么多年,可得罪了不少人,又是在京兆府尹这样的位子上被参下来的,多的是人把他视为眼中钉。也是那几年四大家族实在无人可用,王子腾才会把他当成心腹,有什么机会都给他,如今却是要连累了自家了。偏真计较起来,他们还真脱不开干系。

    贾政得知贾雨村被查,一时也慌了神,忙问:“如今可知道我们牵扯进去多少?”他悄悄在心底算了算,单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件,既有四大家族让贾雨村出面办事的,也有贾雨村自己揽的事,让他们掺和进来“得些好处”的,贾赦又是个混不吝的,王子腾么,当年官做得那样大,胆子自然也大,中间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现在谁又说得清。因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和贾雨村曾有些交情,遂贾政也命周瑞再去打探:“也别忘了问迎丫头的事儿,老太太惦记着呢。”

    周瑞不多时打探回来,道:“怪不得要说薛大爷的案子,原来这次状告他的不是别人,是他在应天府当官时的门子,当时他判的就是薛大爷和冯渊的案子,当时他本要判薛大爷杀人偿命的,是那门子拿出了所谓的‘护官符’,就是金陵那儿传的那四句话,让他把那案子轻轻结了,因那门子是他落魄时的旧相识,知晓他一些过去的把柄,他怕这人泄露了去,要放火把他一并烧干净,岂料那门子大难不死,逃到京里来告御状了!因薛大爷当日抢的香菱姑娘,说来还是那贾雨村的恩人之女,御史台禀奏圣上后,圣上龙颜大怒,说从未见如此过河拆桥、无情无义之人,命忠顺王严查。”

    贾政暗道“不好”,想道:“怎么当时错识了人,以为他文章做得好,人品就不差,向上举荐了他呢。”战战兢兢地,也不敢多想,不过听天由命,随时等待传唤罢了。

    因事关薛蟠,此事别人尚可瞒着,宝钗那儿,却是瞒不住的,她守在王夫人身边痛哭道:“究竟我爹妈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哥哥这样的儿子,这一出出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却又为何报到我们头上来了?”

    王夫人心里绞痛,正在唤大夫诊治,听到贾母那儿在问迎春的官司打得如何了,也没有精神去答话,便派周瑞家的:“你去回老太太,贾雨村的事儿务必瞒着,迎丫头的事儿,论理该他们大房操心才是,也是如今大老爷被流放了,大太太一向不管事,琏儿又去忙了,才轮到你头上,你也别埋怨,好好地去打听清楚了,回老太太的话。”

    周瑞家的忙应了,仔细地问过了女婿,才去回贾母的话:“我女婿去听了一天,回来说,官老爷判了重打孙姑爷三十大板,责令他给迎姑奶奶赔礼道歉,接她回去好生过日子,还要偿还林家代出的医药费、供养费若干。林家不乐意,说还要往上头告,要按孙姑爷把人打到重伤的罪判,迎姑奶奶也不乐意回孙家,后来乱糟糟的,忠顺王忽然来了,说这案子要重审。”

    贾母经历了抄家一事,如今对“忠顺王”三个字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忙问:“忠顺王来做什么?”

    “忠顺王是有别的案子来京兆府的,因他是御史台的人,林家不满京兆府尹的判决,要往上告,也是告到御史台去,他说既然来都来了,便来听一耳朵,省得到时候林家告上去了,他还要再问一次到底是什么案子。”周瑞家的道,“我女婿说,这案子刚审的时候,孙姑爷人都没到,派了个小厮去听审,林家反是林老爷亲自写的状纸,忠顺王和京兆府的官老爷脸色都不大好。”

    这是自然的,京兆府尹已经是不小的官了,更有忠顺亲王在,孙绍祖又算什么,敢在公堂之上拿乔呢?贾母又问:“迎丫头呢?你们见着迎丫头没有?她的伤怎么样了?”

    周瑞家的忙道:“我女婿说是远远地看到用小轿子抬了姑奶奶去衙门的,戴了面纱,看不清脸色,林家几个女人扶着她给官老爷行了礼,已经能走能说话了,应当不成大碍了。”

    贾母欣慰道:“我知道林丫头既然管了她,就一定会保她的命的,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也安心了。”周瑞家的忙顺着她的话奉承了黛玉几句,贾母听了喜欢,却又心有感伤,想道:“亏得是玉儿还有她那门叔伯亲戚,照应着她的生活,若是林女婿当时什么亲戚都没了,只能我养着,如今就是和她这些姐姐妹妹一般流落在外,吃苦受累了。便是许给宝玉,我一走,也没人护得了她。”想到这儿,便也高兴不起来,借口累了,打发周瑞家的走了。

    鸳鸯服侍了贾母这么多年,自然也是看得懂她的心思的,端着药上来,一面喂贾母喝了,一面劝道:“林姑娘如今尊崇无匹,有上好的姻缘,老太太疼女儿、外孙女的心,总算可以解了。”

    贾母叹道:“是啊,当日我三个儿女,最疼的就是她母亲,可怜我和国公爷就这一个女儿,千挑万选的,嫁了个如意郎君,林姑爷人品、家世实在是挑不出错了,如今我这些孙女儿,哪个的女婿能有林姑爷一半,也就是福气了,可惜他们命中无子,就只有一个玉儿,我养了这么些年,她回她叔叔那儿去的时候我还怨呢,想着隔了那么远的亲戚,哪儿能真心照料她啊,谁成想,幸亏她去了,否则,跟着我受罪罢了。”

    鸳鸯忙道:“老太太这话说的,便是林姑娘听见了,也要不高兴的。她这几年虽然不在老太太身边,但这次也是多亏了她,二姑奶奶才转危为安的,老太太快养好身子要紧,到时候林姑娘和二姑奶奶一起回来看老太太呢!”

    贾母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恍然间仿佛真看到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等姐妹手牵着手到她面前来,叽叽喳喳的“老祖宗”、“老太太”地叫唤个不停,又仿佛看到了元春,还是在家里时的姑娘打扮,十几岁娇娇俏俏地模样,含羞带怯地问:“老太太,我如今这规矩,能选的上吗?”她情不自禁地回了一句:“别进宫了,就待在祖母身边罢!”

    鸳鸯听她不知在和谁说话,唬了一跳,忙轻轻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老太太?!”贾母还没缓过神来,问道:“我的大姑娘呢?”鸳鸯却是知道她这是神志不清,看见幻影了,忙出去叫人。贾政、王夫人、邢夫人等忙赶过来,子孙们围了满院子,又急急忙忙地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