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赵九龄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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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翻站在山坡上,小心望了望前头的山路。由于官道上有金兵路卡,他和嫂子刘氏分头翻山过岗。他们约好了在此碰头,可如今太阳西沉,嫂子仍没有来。他小心地潜回前头的路卡,问了问过往行人,并没有金兵抓人的消息。

    这是怎么了?岳翻又等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刘氏,他只得独自回到山中去见母亲。

    自从金兵再度来到汤阴,他们挨家挨户的寻找相州兵的家人,第一目标就是岳飞的家。好在上几次金兵来袭时,岳家已经有了经验,岳老太太姚氏带着全家避入山林,并且换了多个山洞,金兵两次入山都没找到他们。

    近年来,相州的那些老邻居们,走的走散的散。王贵家、徐庆家、姚政家都先一步举家南下了。只剩下陈广家、岳家还在汤阴,陈广的武馆在上半年被金兵烧了,老头子死守基业死于火海。如今躲入山林的只剩下岳家。姚氏未雨绸缪,一早就准备了过冬的东西,但是媳妇刘氏不死心,住了一个月想下山打听岳飞的消息。所以姚氏只能让岳翻陪刘氏下山,谁知这一去刘氏竟不见了。

    “你……你……”姚氏怒道,“你自己回来了,日后如何跟你大哥交代?她一个女人家,万一被金人拿去,那还有个好?”

    “前几次下山,我们都是这么走的。谁知这次嫂子就没回来。”岳翻委屈道。

    “我生你有什么用?”姚氏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岳翻咬牙没有避让,姚氏打了几下,忍不住大哭起来。边上的岳云岳雷安娘,一起跟着大哭。

    姚氏枯坐一夜,刘氏也没有回来。她左思右想,却毫无办法。

    哈迷蚩翻看着每日军报,张兆奴禀报相州主要城镇已无宋军,但未找到岳飞家眷。

    宋军原本就不足虑,我让你去主要是对付岳飞的啊。哈迷蚩心里叹了口气。前几日九分寨被破之事,让宗弼大人大发雷霆,这太行山的岳飞总得想办法对付。这时,檀羽泽前来见他。

    “岳飞袭击九分岩时,我正好送苏牙的尸骨回来。若我在断不会如此。”檀羽泽如此道,“所以,我想请一支军令,前往太行继续杀岳飞。”

    哈迷蚩沉吟片刻,问道:“这一次你想怎么做呢?我可以理解你想为苏牙和萨利乌报仇,但岳飞的兵马比之前多,他的队伍战力强悍,而且又是在山林作战,我们骑兵无法发挥优势。按照之前的经验,我们至少要有多于他的兵力才能一战。”

    檀羽泽道:“我听说岳飞的队伍留在了九分岩。那个山寨我住了一个多月比较熟悉,那边是有密道可用的。所以我想要一支精兵,人数不用太多,单兵能力要强。替我分散宋兵的注意力。然后我会潜入营寨杀死他们的军官,并且寻找杀死岳飞的机会。”

    “即便是精锐,这样的计划也无异于自杀。”哈迷蚩摇头道,“云飞、苏牙相继战死。你若再有个好歹,国师岂不是要活剥了我?”

    “云飞,苏牙战死。我和他们一起来的中原,难道就这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檀羽泽深吸口气,沉声道:“萨利乌的旧部我挑了十个人,你再给我十个人我就敢去。”

    哈迷蚩冷笑看着对方,慢慢道:“若你失败了呢?派给你的人就白死了。”

    檀羽泽道:“不论你给不给我都会去。”

    哈迷蚩依然面无表情,但还是妥协道:“我可以多给你十个人,由裂空带队。”

    “神箭手裂空?”檀羽泽奇道。

    “是的,他违反了军纪。本来该死的,但四狼主爱才,没舍得杀。”

    “他违反了什么军纪?”檀羽泽问。

    “他为了阻止几个军官杀宋人。杀了我们自家军官。”哈迷蚩苦笑道,“虽然我可以理解他,但他杀的是不能杀的人。”

    “行,我会去取岳飞人头。”檀羽泽抱拳道,“多谢军师了。”

    哈迷蚩冲着对方的背影道:“老三,人有时候需要放过自己。你师兄弟的死,不是你的责任。”

    “师父说,修行的路只能走最苦的那条。岳飞、高宠是我的心魔。”檀羽泽轻声道。

    九分岩和白虎崖的金兵经此一役人去寨空,宋军和山贼们分得许多给养装备声势大振。这时却有军报传来,说河北西路招抚司的招抚使张所大人在贬谪时,在潭州地界遇害。让原本欢欣鼓舞的岳飞他们,感到一阵深深的悲伤,若是张所大人死了,那么河西招抚司就会真的不存在了吧?

    曹成并未再邀请岳飞对付假信王赵榛,他在九分岩收获颇丰,很快就自己带人去东太行了。张用、梁兴也紧随其后,大有西太行变成曹成独大,梁兴、张用辅之的架势。忠义保社的人私下虽不服气,但他们更想对付的是假赵榛。

    张用在离开之前,悄悄问了岳飞的意思。

    岳飞认真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怕受军营的约束,但即便做山贼,也要守住大节。一不欺凌百姓,二不要依附金狗。只要做到这两点,你我永远都是兄弟。”

    张用没想到对方忽然这么说,他一开始并不是想问这些。他只是想问岳飞,该怎么对付赵榛而已。但是……岳飞说的也是他的心病,这几日见识了岳家军处境的困苦,当惯了山大王他是真不想归队。而且张用自问统筹不如王贵,武艺不如徐庆。至于高宠,他就更没得比,那不是靠勤奋苦练就能追上的。人要知道自己有几两重。

    “大哥……”张用对岳飞磕头行了大礼,含泪离开宋营。

    姚平雁私下对岳飞道:“其实,张用可以争取一下的。他麾下有那么多人。”

    “时局困顿,我们需要他不犹豫的追随,而不是只为了当年愧对我,而跟随我。”岳飞轻声道。

    “东太行的乱战,你真不管了?”女人问。

    “其实我也在犹豫。”岳飞苦笑道。

    如此过了十日,东太行的山贼混战拉开了大幕,每日皆有伤亡数字送到岳飞处。曹成、张用联合了李成、马友,居然没有占到便宜。

    “小哥,你说大哥为何不带我们去打那假信王?”管云站在瞭望塔上问发呆的高宠。

    高宠道:“大哥不想管山贼的事。你看他招兵时候那么严格,来投军的两千人,他只招了几百。”

    “我没觉得山贼有什么不好。”另一边树上的张宪皱眉道,“你看白鹿山那里招了那么多山贼,如今对外号称有十万之众了啊。”

    “反正大哥和王彦是不一样的。”提到那个不给军粮的王彦,高宠就很生气,“总有一天,我要教训他。”

    “等等……前面是有人吗?”管云看到前头小路上有人影晃动。

    “张宪、管云,我们前后包抄。”高宠道。

    高大的青年文士艰难地走在山路上,一大胡子士兵扛着一个书箱走在其后。

    突然一道人影拦在他们去路上,喝道:“此路不通!”

    大胡子士兵沉着脸,也不说话就挥棍砸了上去。

    管云铁锏一横,嘭!两人兵器相交,火星四射!

    “张保住手!”文士叫道。

    大胡子想要扯步,但管云铁锏上下晃动打将过来,二人连续交换六七招,大胡子也就不听边上文士的呼和了。

    忽然斜刺里,张宪掠了出来,他一脚踢在大胡子的腰眼上,直把对方得滚了几滚。

    高宠笑嘻嘻地不容分说,就把那文士抓住,用绳子反绑起来。

    “你们是谁的人?可是岳飞的部下?”文士冷静道。

    但高宠并不理他,而是把那大胡子也绑起来。

    “高宠,管云你们在闹什么?”附近巡逻的徐庆出现在道路前方。

    “是徐庆吗?”文士听到徐庆的声音高喊。

    “这声音有点熟。”徐庆皱眉靠近,看清文士面目,惊道,“小子们,快放手。这是自己人。”

    “自己人?”高宠、管云、张宪感到莫名其妙。

    徐庆上前对青年文士抱拳施礼道:“徐庆见过赵先生,新来的小子不认识您,多有冒犯请莫见怪。”

    赵九龄侧身让对方看看绑绳。

    “快松绑!快松绑!”徐庆笑道。

    “蛮牛,你瘦了啊。我差点没认出你来。”赵九龄转动着手腕。

    “可不是……呆在这山上,什么油水也没有。都想吃人了。”徐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这话听得大胡子士兵一阵头皮发麻,赵九龄倒是不以为忤,他笑道:“你家岳统制可好?”

    “大哥很好!我去替您通报!小子们你快替先生拿行李!这就是我们一直提起的赵九龄先生!”徐庆说完,撒腿飞奔回营。

    赵九龄笑了笑回望身边那三个小子,端详着对方的五官,微微露出一丝异色。

    正是赵九龄在岳飞处于人生困境时,将他推荐到了河西招抚司,更是因为他的谏言,身处高位的张所大人才会对岳飞破格入用。所以赵九龄是岳飞的恩人,他的到来是意外之喜。

    一番寒暄过后,就剩赵九龄和岳飞两人坐于营帐内。

    岳飞问道:“赵先生千里迢迢来到太行,所为何事?”

    赵九龄道:“岳飞啊,说实话,我没想到你我再见会是如此一般光景。”

    “我也没有想到。”岳飞沉声道,“但我并不后悔。”

    赵九龄笑道:“我是先到的白鹿山,然后才知道你哗变了。我想,需要来看看你。”

    “我没有……哗变。”岳飞皱眉道。

    赵九龄正色道:“也许你心里没有,也许你之后打仗仍旧是官军的样子。但你老实说,你脱离本部大队私自离开,这不是哗变这是什么?”

    岳飞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先生说的是。”

    “你真不后悔吗?”赵九龄摆手道,“我知道,你脱队之后,还曾经想过归队。所以说你不后悔,这只是年轻人嘴硬。若不是看你曾经回头,我也没有那么多话跟你说。”

    “先生……”岳飞轻声道,“岳飞的确后悔过,也回头过。但都统制不原谅我,所以即便后悔过,又如何?所以就现在看,我已不后悔了。后悔一点用也没有。”

    “这事的来龙去脉我已了解。你和王彦都有责任。但王彦如今治军有方,人家号称有十万之众了。”赵九龄看了看营房周围,笑道,“你呢?”

    “在下无能。”岳飞道。

    “你若无能,天下有几个敢说自己有本事的?”赵九龄笑道,“我知道,你打了很多胜仗,打了很多苦战。而且你也有机会收编许多山贼,若是你愿意,至少手上也有五六千人。但你并没那么做,你在想什么?”

    岳飞明白对方是在考教自己,于是认真道:“从心里说,我并没有脱离河北西路招抚司。所以我这支部队扎根太行,一方面是杀金兵,另一方面就是保护白鹿山的前沿。我的部队人数不多,但正因此,打法就可以很灵活。正因此,周围的山贼不忌惮我,而是愿意帮我一起打金兵。上一战就是明证。您说都统制那边兵多,但他和金兵打了两场并不占上风,而我对九分岩却是一战克之。就在于一个出奇。”

    “即便如此,收编山贼为己用从长远看,仍是要做的。”赵九龄道。

    岳飞道:“我的确有认真考虑。但山贼人多,不论从士兵素质和装备补给看。真要收编那么多人,就将大幅降低我部人马目前的优势。并且,到时候更有兵贼不分的危险。”

    “统御得当,贼可为兵。统御不当,兵亦为贼。”赵九龄慢慢道,“这个道理你懂吗?”

    岳飞慢慢重复了两遍,沉声道:“先生高见,岳飞佩服。但岳飞怕自己统御不当,说真的我没带过那么多兵。手下军官数量也不够,光追求数量,招揽个几万兵马,若没有基建为保证。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得……你就不要嘲讽王彦了。”赵九龄好笑道。

    “飞,不敢。”岳飞抱拳。

    赵九龄又问:“我还有个问题。假信王赵榛的事,白鹿山那边已经知道了。我看你似乎没有要去东太行蹚浑水的意思。这是为何?”

    “这是我个人一些愚见。”岳飞停顿了一下道,“第一,我觉得金狗在外,我们宋人不该杀宋人。当然,有人说赵榛勾结金狗。但在他公然这么做之前,他不是我的首要敌人。第二,太行山的山贼太多了,即便除了赵榛,那曹成、李成等人亦非等闲之辈。或者说,都不是普通的山贼。”

    “不是普通山贼?”

    “对,他们野心勃勃,并不是只是占山为王的草寇,他们还有更大的想法。”岳飞道,“与他们一起去打赵榛,期间的危险,不足以告知外人。但我是能感觉到的。”

    “我此次来,并不是来批评你什么。”赵九龄笑道,“我只是来听听你的真实想法,如此我就放心了。关于假信王的事,我也和你想法一致。打是可以的,且不说他是不是山贼,他勾结金人就必须死。不打也可以,毕竟你兵少,山贼多。山贼多变,参与他们的行动,若有变故得不偿失。假信王若被曹成他们打败了,当然很好。若是没有被打败,日后我们总有机会对付他。”

    “您来太行山是为了?”岳飞问。

    “我奉宗老大人之命,到太行联络各路好汉,让他们下山到开封府帮忙守东京啊。”赵九龄道。

    岳飞道:“原来宗老大人动了这个念头,怪不得有统御得当,贼可为兵。统御不当,兵亦为贼的说法。只是这帮山贼虽然有心报国,但骨子里桀骜不驯,先生还要多加小心。”

    “为了大宋的江山,这点危险算的什么?”赵九龄笑道。

    岳飞抱拳道:“如今我把队伍停在此地,终究还是有问题。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太行山金人不多,是因为他们的注意力一在西面,二在汴梁。所以要打大仗,你还是要动一下地方。白鹿山你是肯定回不去了。”赵九龄从怀中拿出书信道,“这是我来之前,替你写好的引荐信。你拿去开封见宗泽大人。宗老大人如今是东京留守兼知开封府,大敌当前他求贤若渴,一定会重用你。”

    “去开封?”岳飞有些吃惊。

    “怎么,你这太行山的山大王还没做够吗?”赵九龄微笑道,“去开封,从头开始吧。”

    从头开始……岳飞接过书信,对着赵九龄深深一礼。

    赵九龄见他答应,又道:“你这五百兵马要直接去开封,会有些麻烦,一是遇到己方的防线,你没有公文。万一被金兵发现是你,则容易引发围剿。所以你最好自己去一趟开封,我身边的张保本就是宗帅的人,他会帮你省去很多麻烦。”

    岳飞想了想,答应道:“那我就自己去走一趟。但先生你在太行山身边不能没人,我让高宠跟着你。高宠有万夫不当之勇。我也好对你的安危放心。”

    “如此甚好。”赵九龄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