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认理不认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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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大学士李守中在内阁的地位与日俱增,几位老一辈大学士隐退之后,李守中由此成为内阁首辅。与此同时,国子监的老教授告老还乡,祭酒一直终于空缺出来,贾珠顺利升了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另外,贾珠的舅舅王子腾也高升了,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在知县一职上履历卓越,被提调顺天府任治中,正五品。

    这日,王夫人往锦乡侯府去赴席,李纨与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门去后,回至议事厅上坐了。刚吃茶时,只见荣府银库房总领吴新登的媳妇进来回说:“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昨日死了。昨日回过太太,太太说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来。”说毕,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语。若是凤姐前,吴新登的媳妇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她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她二人有何主见。

    李纨想了一想,说道:“前儿袭人的妈死了,听见说赏银四十两,这也赏他四十两罢了。“吴新登家的听了,忙答应了是,接了对牌就走。探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道:“你且回来。“吴新登家的只得回来。

    探春继续说道:“你且别支银子。我且问你,那几年老太太屋里的几位老姨奶奶,也有家里的和外头的这两个分别。家里的若死了人是赏多少,外头的死了人是赏多少,你且说两个我们听听。”

    被探春这么一问,吴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少,谁还敢争不成?“

    “这话胡闹,依我说,赏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别说你们笑话,明儿也难见你二奶奶。”

    “既这么说,我查旧帐去,此时却记不得。”

    “你办事办老了的,还记不得,倒来难我们。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现查去?若有这道理,凤姐姐还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宽厚了!还不快找了来我瞧。再迟一日,不说你们粗心,反象我们没主意了。”

    吴新登家的满面通红,忙转身出来,一时取了旧帐来。探春看时,两个家里的赏过皆二十两,两个外头的皆赏过四十两,外还有两个外头的,一个赏过一百两,一个赏过六十两。这两笔底下皆有原故:一个是隔省迁父母之柩,外赏六十两,一个是现买葬地,外赏二十两。探春便递与李纨看了,李纨没有多说,让与探春决定。探春便说:“给他二十两银子。把这帐留下,我们细看看。”吴新登家的去了。

    忽见赵姨娘进来,李纨、探春忙让坐。赵姨娘开口便说道:“这屋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一面说,一面眼泪鼻涕哭起来。

    探春忙道:“姨娘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说出来我替姨娘出气。”

    赵姨娘道:“姑娘现踩我,我告诉谁!“

    探春听说,忙站起来,说道:“我并不敢。”

    李纨继续坐着,示意碧月来,让闲杂人等都散了。她晓得赵姨娘这次来议事厅,是为了赵国基的抚恤银两,想必不会简单说几句就能了事的,非得折腾好一阵不可。那些媳妇婆子最爱咬口舌,把她们哄散了,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眼下,除了几个贴身的丫鬟,议事厅内外已经没有外人了,只听见赵姨娘道:“你们请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探春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

    “这是祖宗手里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自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什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她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着旧规矩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说办的不均,那是她糊涂不知福,也只好凭她抱怨去。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躁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太太满心里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

    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探春道:“我怎么忘了?叫我怎么拉扯?这也问你们各人,哪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哪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

    李纨在旁只管劝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她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

    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么相干。”

    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

    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怞怞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

    “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都检点,哪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