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杨曾听二师兄鲁遥说过，正擎殿之所以在北华山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因为那里有历代祖师的灵位。

    当时方夏意还非常不解地问：怎么会在如此宏伟的大殿内安放灵位？为何没有单独的祖师祠堂？

    鲁遥答：这是北华山的规矩，因为需要在正擎殿商议的事，每一件都必然是关系重大的，都须在祖师们的灵位前进行。

    赵小杨还曾想过，究竟要何等重大的事才会有如此特殊的待遇？

    然而今天，他居然就这么一个人走进了正擎殿。

    他的心里是忐忑的，尤其是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宽阔却又空落落的大殿给他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让人连喘息都比平时困难得多。

    四周有回声，那是他自己的脚步声，每一声都那么清晰地回荡着。

    就算早知道这里面有祖师灵位，可也没想过会是这样阴森森的感觉，这不是正擎殿该有的样子，明明从外面看上去，那是庄严而祥和的。

    “来了？”明清真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背影就如鬼魅一般令人心惊。

    “是。”赵小杨战战兢兢地道，“不知师父……师父让弟子来有何事？”

    “跪下。”明清真人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却还是给人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赵小杨缓缓在师父身后跪下，一抬头，刚好正对着前面的祖师灵位。

    七座灵牌整齐地排布在高台上，就像七双眼睛死死盯着赵小杨。

    “你跟为师说实话，你的断魂剑，究竟是从何而来？”

    果真是和那柄剑有关。

    赵小杨心下难免有些紧张，却还是不慌不乱地答道：“是三年多以前弟子在断魂渊发现的，当时弟子受困深渊，下面也没有兵器，唯一能用的就是那柄破剑，所以弟子……”

    明清真人缓缓转身：“你带回来的，是这柄破剑么？”

    虽已从方夏意口中提前听到了消息，可赵小杨抬头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

    师父手上握着的那柄剑，除了依旧是赵小杨熟悉的长度和宽度，其它的，哪还有昔日半分破旧的样子？

    明明之前才掉了一小片铁锈的，可如今露出来的半截剑身光滑似水，锋芒尽显，倒确如方夏意所言，一看就不像普通的神兵利器。

    见赵小杨不说话，明清真人又道：“你可知这柄剑原来的主人是谁？”

    赵小杨摇摇头。

    “那为师告诉你，这柄剑的主人，如今正被封印在西北荒漠。”

    “癸亥？”赵小杨大惊，“师父是说，这剑是……是……是妖魔癸亥的？”

    “这剑在千年前就已是众多修行人趋之若鹜的神剑，可从未有人能够驾驭，癸亥是第一个，所以他给这剑也取名鬼骇。鬼骇，厉鬼见了亦骇然！一百多年前，三百多年前，两次正魔大战，癸亥都是用这剑伤我无数正道之士，直至他被封印，此剑却不知所踪。”

    “师父，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这是妖魔的剑，弟子……弟子发现它的时候确实只是把破剑。”

    “为师知道你不清楚，你刚从断魂渊上来之时，就连为师也没发现此剑有何不妥，直至那天比试，此剑原形毕露，为师才看出端倪。”

    见赵小杨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衣衫，似乎很是紧张的模样，明清真人叹了口气，继续道：“为师相信你得此剑只是因缘巧合，断魂渊之事为师也早已信了你的说辞，但现在，当着所有祖师神灵，为师最后问你一遍，你心中，可还有任何隐瞒之事？”

    赵小杨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当真没有么？”明清真人一字一句地道，“那你为何，能驾驭此剑？”

    “弟子不知，弟子只是……只是按二师兄所授的天玄道真章修炼，过了聚气和御气阶段之后，就能驾驭这把剑了。”

    明清真人摇了摇头：“光凭天玄道真章，你一个入门未满一年的弟子，有可能打败东华山的宋玉筝么？连你四师兄都不是宋玉筝的对手，你觉得你是？”

    这个问题，倒是解开了赵小杨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团。

    他总是想不明白三年前为何能意外胜了宋玉筝，如今看来，倒真是这把剑的功劳了。

    只是此刻这位说话平平静静，看起来面无表情的明清真人，竟是比赵小杨刚上山时惹怒的明清真人还要让人觉得畏惧，更是让赵小杨莫名地没了底气。

    “弟子……弟子真的不知，当时打败了宋师兄，弟子也是很意外的。”

    明清真人没再说话，整个大殿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赵小杨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良久，明清真人突然将断魂剑递给赵小杨，缓缓道：“既然你能驾驭，那便是你的了，拿回去吧。”

    犹豫着接过剑，赵小杨正欲开口，明清真人又道：“今日，当着所有北华祖师的面，为师要你立誓，从前与北疆妖魔无半点瓜葛，以后，无论何时遇到妖魔，也必挥剑杀之，绝不姑息，你能做到吗？”

    “弟子……弟子……”原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答一句“能”，可赵小杨却突然说不出来。

    他们虽是修仙之人，知道这世间有神灵鬼怪，可他明白，所有的誓言都不是发给神灵听的，而是忠告自己的内心，忠告自己的灵魂。

    但这样的誓言，他能说出口么？

    若柳七辰真是癸亥的女儿，他与她又怎会无半点瓜葛？

    若柳七辰真是癸亥的女儿，他日后难道真要挥剑杀了她么？

    “怎么？只是立个誓而已，你不敢么？”明清真人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丝毫怒意，可赵小杨却又明显感觉到，师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那般犀利和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弟子……弟子……”

    “小杨，没关系的，如果……如果我真是妖魔，如果南华山那些人……真的……是我害死的，那你完全可以杀了我，就算……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活下去的，所以……你可以遵照誓言斩妖除魔，不用顾虑我的。”

    柳七辰的声音，听起来空空的，有些无力，有些茫然，也有些悲凉。

    咬咬牙，赵小杨举起手掌大声道：“弟子赵小杨，今日对所有北华祖师立誓，从前弟子与北疆妖魔无半点瓜葛，今后……今后若遇到妖魔，也必挥剑杀之，绝不姑息，若违此誓，天地诛之！”

    明清真人依旧定定地看着赵小杨，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四年了，赵小杨入门整整四年，可对他这位师父的心思，他竟是半点也摸不透。

    “这里面好久没打扫了，你好好清扫一遍再走吧。”往门口走出几步，明清真人又道，“明日你大师兄他们要下山，你也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