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华山，偏殿。

    明清真人在上首正襟危坐，公良虚的椅子就安置在他身侧，另一旁也有陆玄心的座位，但他毕竟是晚辈，所以只和其他弟子一起，侯立在两旁。

    而正中央跪着的，是赵小杨。

    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染了许多血迹的白衫。

    其余人也都是一样，虽然换了个环境，可衣服和脸上依旧有说不出的狼狈。

    沉默了许久，明清真人缓缓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的御水诀，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

    在游蛇岭时，若不是明清真人的质问，赵小杨都没意识到原来他无意间使出来的，保护了他和方夏意的那一招，竟然就是御水诀。

    他虽然一直在偷偷修炼御水诀，但总是无法突破第二个境界，可按方才柳七辰的说法，他显然已成功到了第三个境界，这一境界，从前在南华山只有柳七辰和她的父亲达到过。

    这本该是最值得庆贺的好事，可如今，却也成了致命的罪过。

    双手紧紧抓着衣衫，赵小杨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是……是一个自称是神仙的疯子教的。”

    公良虚冷笑一声：“一个疯子还能教你御水诀？而且让你修炼到如今的地步？我看不是疯子教了你，而是你把我们都当傻子！”

    “就是一个疯子教的。”赵小杨的语气又坚定了几分，“四年前我刚上山的时候，师父就知道我会御水诀了。”

    明清真人冷声道：“外人能知道的御水诀，只是皮毛，要想精进，必须有第二个境界的心诀，而你如今，居然连这一境界都突破了，除了南华山的人，没人教得了你。”

    赵小杨道：“确实就是一个疯子教的，我们叫他赵大叔，他在赵家村生活了十几年，一直都自称是神仙，本来我们也是不信的，直到四年多以前，我在赵家村被……被砸死了，是他帮我招魂续命，让我又活了过来，所以我们才信了他的身份，便跟着他学习仙术，只是后来他突然失踪了，我找不到他，才自己跑来四华州拜师。”

    到了如今这一步，为了保住柳七辰，赵小杨只能把一切都推给赵大叔了。

    真话掺杂着假话，或许更容易让人信服。

    “招魂续命？”公良虚脸上的冷笑更浓，“真是笑话，你入门也有四年多了，难道不知道世上根本没这种道法？如此滑稽的谎言你也说得出来？”

    “师父，小杨说的都是真的。”方夏意也冲到赵小杨身旁跪下，“请师父恕罪，小杨他不是故意瞒着师父这些事的，他只是……只是不想再提从前的伤心事而已。”

    “我还没问你的罪，你倒是先跑出来了！”明清真人冷峻的脸上又多了几分怒意，盯着方夏意道，“那你说，他隐瞒的这些事，你是不是都知道？你二人刚入门时向为师演示的御水诀，根本就是故意为之，掩藏实力？”

    不要承认！不要承认！不要承认！

    赵小杨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

    “是！弟子都知道，所以，弟子愿意与小杨同罪！”

    赵小杨无奈地在心里叹息一声，他先前说过的话，这个笨蛋还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就撇开责任的，却硬要逞能扛下。

    “师父，不关夏意的事，他的御水诀全都是弟子教他的，也是弟子逼他隐瞒的，后来拜师父为师以后，他就再也没修习过御水诀了，错的是弟子，弟子不该身在北华山，却偷偷修习南华山的道法，弟子知道错了，无论要受怎样的惩罚，弟子都心甘情愿，只是请师父莫要牵连到夏……方师兄，他是无辜的。”

    “不，师父，弟子也愿……”

    “够了！”明清真人冷声打断了方夏意，“为师还没说话，你们倒先兄弟情深起来了，以为这样为师就会放过你们？”

    缓缓走到赵小杨面前，明清真人又问了一句：“说实话，你的御水诀，究竟是跟谁学的？”

    “弟子已经说了，就是赵大叔。”

    “一派胡言！”明清真人脸上怒意更甚，“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懂得南华山的御水诀，而且能让你精进到如此地步？这世间，怎会有让人起死回生的道法？”

    “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师父若不相信，可以……可以让弟子去找赵大叔，只是……只是弟子确实不知他去了哪里，也不知他后来有没有回赵家村，如果回去的话，可能……可能他也被烧死了。”

    提起那件一直不敢回忆的往事，赵小杨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见他如此，明清真人终于也缓和了些语气：“你口口声声说他是疯子，但又说他能为你招魂续命，还教你御水诀，那你现在，就把关于那个疯子的事，全都仔仔细细地给我招来。”

    “是，弟子……弟子自小就认识赵大叔了，听村长说，他是在二十年前去的赵家村，一直都疯疯癫癫的，所以虽然他常说自己是神仙，却没人相信。可是，弟子确实从他的口中听到过四华州和南华山。”

    明清真人重新坐回椅子上，沉声道：“他说了南华山什么？”

    “弟子……弟子记不清了，当时弟子去给他送饭，他吃了一口后突然就哭了起来，然后说……说……”

    赵小杨努力回忆着当初的事，现在的他倒不是做戏，而是真的就想弄清楚他一直记不清的那句话是什么。

    “他好像很喜欢我那天给他送的春葵，所以就说……说……说整个四华州除了南华山的什么师妹，再也没人能做出那么好吃的菜了，对，他就是说的这一句！”

    明清真人“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盯着赵小杨：“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大叔当时就是这样说的，只是他说的什么师妹，弟子确实记不清了，当时弟子还不知道四华州和南华山，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又是他说的什么疯话。”

    明清真人脸色发白，一步一步走向赵小杨，喃喃道：“是南华山的念华师妹吗？他说的，可是念华师妹？”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公良虚也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庄无念则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怎么是……怎么是师娘？”

    “师娘？”赵小杨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

    柳七辰道：“他说的念华师妹，就是明净掌门的妻子，也是我母亲……我母亲的亲妹妹，在嫁给明净掌门之前，她是南华山的人。”

    “你仔细想清楚，他说的是不是念华师妹？”明清真人看向赵小杨的眼神无比锐利，可赵小杨却也发现，他的眼眶竟然红了。

    轻轻摇着头，赵小杨道：“弟子确实……确实记不清了，也不敢确定。”

    他要是能记清那个名字，那或许当初在南华山看到柳七辰母亲坟墓的时候，就能联想到什么了。

    “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庄无念手足无措地看着明清真人，“那个……疯子，嘴里说的是师娘吗？如果是师娘，那么……他是……”

    方夏意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赵小杨，低声道：“赵大叔会是什么人？怎么跟大师兄的师娘有关系？难道……他们有不正常的……那种关系？”

    赵小杨也是无比佩服方夏意了，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想到那个方向去。

    不过认真想来倒也不奇怪，若不是三年前那个无意间撞上师父的夜晚，赵小杨也不会知道原来明净掌门可能没死。

    但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赵大叔，会是明净掌门么？好像怎么想也觉得匪夷所思。

    公良虚的脸色也有些发白，缓缓道：“明清师弟，你不会是想说，那个疯子，就是明净师弟吧？他可是二十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明净师兄究竟有没有葬身火海，公良师兄会比我这个做师弟的清楚么？”明清真人将目光转向公良虚，突然轻声笑道，“公良师兄，你与我明净师兄向来交情不错，若是明净师兄还活着，我想，你应该很开心吧？”

    “那是当然。”公良虚冲明清真人笑笑，又将目光转向赵小杨，“年轻人，说出口的话，须自己负责，可不要为了免于受罚，什么都信口胡来。”

    赵小杨也定定地看着他：“晚辈今日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公良掌门可以放心。”

    结合三年前师父对这个公良虚的种种怀疑和试探，赵小杨竟也觉得，公良虚现下的表现，像极了心虚的模样，或许他最怕的，就是明净掌门还活着。

    看了眼公良虚和陆玄心，明清真人道：“我知道东华山和西华山都对我这个孽徒会御水诀的事很感兴趣，但今日之事，说白了也只是我北华山的私事，所以……”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在场不可能有人听不出来，陆玄心尴尬地笑笑，行礼道：“明清师叔，晚辈和师兄师侄们也都累了，还得回山向师父复命，那便就此告辞。”

    公良虚自然也不好多待，便也告辞要走，他刚转身，明清真人却又道：“公良师兄，此事我必会认真调查，若是证实明净师兄尚在人世，那一定会派人通知公良师兄这个喜讯。”

    公良虚不答话，只冷哼一声便带着弟子拂袖而去。

    偏殿内又恢复了平静，明清真人看着赵小杨道：“把所有和那个疯……和你那个赵大叔有关的事，包括你自己的事，全都重新给我仔仔细细地说一遍，半点也不能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