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中，赵小杨看到了很多张他昨晚在客栈见过的面孔，包括那神神道道的胖老头。

    而且此刻，老头看着还像是主事的头领。

    地上的斑驳血迹和女尸，让很多人都变了脸色，甚至往后退了退，可随后，他们又都互为依靠，坚定地站在赵小杨面前。

    就是因为不好解释与魅月的交易，赵小杨昨晚才没跟众人详细说明情况，可是需要客栈老板去寻这女尸的家人，终究还是走漏了风声。

    “嗷～”蛊雕虚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挑衅。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可一看它那身被血染红的羽毛，以及它有气无力的模样，便又有几人大着胆子往前几步，扬着手上的“兵器”欲要动手。

    其实赵小杨，比他们还想动手。

    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阻止，规劝道：“诸位放心，我必不会放过这畜生，可现在，你们还不能杀它。”

    “凭什么？”

    “就是这畜生害了李家妻儿，我们要报仇！”

    “对，不杀了它，它迟早会把我们也吃了，现在它受了伤，是杀它的最好时机。”

    “你让开！”

    “你居然护着这畜生，莫非和它是一伙的？”

    眼见着群情激奋，那客栈老板倒是好心出来安抚劝说，可他一个人的声音，很快便被这四五十人的愤怒声给淹没。

    “为我妻儿报仇，对，为我妻儿报仇！”一直失魂落魄、跌坐在地的中年男人，突然念叨着站起身，抢过身旁一人的锄头就要向那蛊雕打去。

    赵小杨一把拉住他，高声道：“你儿子没死，他被人带走了，只有这畜生活着，才能换回你儿子。”

    “他……没死？是个……是个儿子？”疑惑地看了眼女尸被剖开的肚子，男人顿时泪流满面，又哭又笑，“没死吗？我的孩子没死，没死，孩子没死，没死……”

    孩子没死，没死……

    恍惚间，赵小杨都要以为自己已回到北华山了。因为山上的那个人，这两年几乎每天都会念叨几遍这样的话。

    “是不是真的？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死？”那男人像是要来拉赵小杨的衣领，可他早已哭没了力气，一下子又瘫软下去，重新跪倒在地。

    赵小杨原以为，这样的理由，足以让众人压下愤怒，谁知他们根本不在意，依旧挥舞着手里的工具，逼着赵小杨让开。

    眼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赵小杨只得捻诀御剑，让散着蓝光的长剑横在自己胸前。

    “神……神仙？”几个村民顿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神仙？”那胖老头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别以为会点骗人的小把戏，就能装神弄鬼，我警告你，快点让开，否则大家连你也一起杀！”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点昨晚那战战兢兢的模样。现在是大白天，一旦人多了，他便有了气势，因为他笃定赵小杨不敢与那么多人为敌。

    “诸位！”赵小杨的声音又扬高了些，“我不是在帮着这畜生，既然昨夜我能将它打伤，那我也能保证，绝对不会让它再伤到别的人，只请各位看在一个无辜孩子的份上，暂时放过它。”

    “一个孩子的命，比得上我们那么多人的命吗？”

    阴森森的坟地里，有那么一刹那的安静。

    这句不知是人群里谁吼出来的话，似是突然惊到了所有人，但也只有那么片刻的停顿后，便又有更多的人表示赞同。

    他们说，一条命，比不过镇子上所有人的命。

    他们说，不能为了一个婴儿，让所有人跟着冒险。

    他们说，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那畜生，至于婴儿，那只是一条命。

    只是一条命。

    依旧跪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有些发怔，然后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些他昔日的邻居。他的眼中有茫然，有不解，有失落，也有恐慌。

    赵小杨也有些茫然。他隐约记得，这里面的人，有些是昨日还自发去拜祭方府和赵家村亡灵的人，他当时还觉得，平安镇的人，都是淳朴善良的。

    其实，他可以理解众人的恐惧，这要是换作从前的他，在大半夜听了恐怖的哭声，白天又看到如此惨烈的尸体，他估计，也会害怕得丧失了理智。

    可是，从前的他，会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么？

    这种假设，他已不可能有绝对的答案。

    但他知道，现在，他无法站到这些人之中。

    昨夜那婴儿的模样还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手上，还沾了些婴儿身上的血，那是身边这位可怜母亲的血。

    他们没有谁是应该死的。

    “我说你让不让开？”

    胖老头卷了卷袖子，看上去是要动手，可赵小杨刚瞪了他一眼，他又赶紧往回缩了去。

    “你们都回去吧，三日后，我会给你们个交待。”这一次，赵小杨的态度很是强硬。

    不过强硬也没用，根本没人听他的，哪怕他已经特意亮明了身份，表示自己不是一般人。

    “我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原本就一直瘫跪在地的男人，这次转了个方向，向着那些他熟悉的村民下跪。

    “他说我的孩子还没死，只要这……只要这畜生活着，就可以换回我的孩子，我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看着那些人依旧不为所动，他便开始磕头，疯狂地磕头，硬是在那充满泥土的地上，磕出了阵阵响声来。

    “求你们，我求你们，我那孩子刚出生，他是无辜的。孩子他娘已经没了，我比你们还恨那畜生，我比你们还想杀它，可是……可是我还有孩子啊！我的孩子不能死，他再死了，我就没法活了……”

    一道道磕头的响声，一声声悲痛欲绝的恳求，全都清晰地飘荡在赵小杨耳边。

    他就这样愣愣地站着，看着，听着……

    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的？

    为了孩子，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可以做任何事？

    那么，北华山那个人呢？那个即便疯了，也还总是念叨着“孩子没死”的人呢？

    他在疯之前，又经历了什么？

    “让他们杀吧！”

    听到这突然传来的女声，众人回过头，便看到一个穿了黑色衣裙的美丽女子，抱着团被黑布紧裹着的东西，缓缓走近。

    那是昨夜刚离开的魅月，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只是此刻她脸上，没有往日赵小杨见到的那种骄傲与柔媚并存的风采。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的眼中，充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