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在天空，毫无凉意的夜风还在轻轻吹拂着，远处城镇中依稀传出的几道光亮，却已经熄灭了。

    整片大地，万籁俱寂。

    赵小杨仍然安静地站在小山坡上，只是他身侧，已没了阿鼻三守的身影。

    那个人，早就离开了。

    可是此刻，又有人缓缓走近。

    依旧是那身黑衫素衣，依旧是那柄银鞘长剑。

    美男剑，赵小杨很熟悉，可他的一身黑衣，赵小杨却怎么看也觉得不习惯。

    还是喜欢看他一袭白衣的模样。

    当年他不胡乱说话，不粗鲁地大口吃东西的时候，身上那种贵公子的气质，真是让人有些赏心悦目。

    可如今，能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岁月洗礼后的沧桑。

    “周玉书投阿鼻宫是为报仇，你呢？”

    “一定要有理由么？”方夏意低低地笑了笑，“于我而言，身在何处，效忠何人，又有何区别？”

    “周家兄弟如今的处境你很清楚，我不想，你最终也是这种结局。”

    “任何结局对我，都无区别。”

    赵小杨低低地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才道：“出发前，冬意一直求我带他来，我没想到会遇上你，否则，我该带他来的，他很想见你。”

    “我知道，冬意长大了，如今，还得了比试的第一，我替他开心。”

    “原来北华山的事，你确实，一直都知道的。”

    “外面传的多了，自然会知道些的。”

    赵小杨转身看着他：“那你听说过，云安州的梅家公子，曾上北华山向我姐姐提亲么？”

    方夏意目光一滞，随即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梅家我还是听说过的，也算是云安州的首富了，而且他们家传的道法，比一般的贵族世家要强得多，梅家公子与你姐姐，也当真般配。”

    “是么？你一定没想到，我姐姐当时，就答应了。”

    方夏意背在身后的双手，又猛地一紧。

    赵小杨继续笑着道：“姐姐留了梅家公子住在北华山，她说若是梅家公子当真愿意娶她，那么三个月后，她出嫁。

    不过好像一个月都没过去吧，那位梅公子就悄悄回去了，从此之后再也没去过北华山，梅家更没提过那门亲事。

    大概是姐姐为照顾一个疯子整日忙里忙外，而且又不爱说话，对人总是冷冷清清的，所以，梅公子发现看错了人，觉得索然无味了吧。

    姐姐一点也不吃惊他会离开，只是那天早晨，我听到她对着清心苑微笑着说：你终究，与他是不一样的，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与他不一样的。”

    方夏意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已死死地握着。

    赵小杨甚至都能听到身侧传来的，骨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你说那么多，是想劝我放弃复仇么？”

    方夏意的声音变得有些冰冷，但听在赵小杨耳里，其实并没什么区别，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只是无奈的伪装罢了。

    “连我自己都想复仇，我又有何资格阻止你？”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顿了许久，赵小杨才又低低地道，“抱歉。”

    “你不必跟我说这个，我跟阿鼻三守不一样，在我这里，没有父债子偿的道理。”

    “这一句，是替我自己说的，也是替北华山所有人说的，这是大家欠你的。我们都很自私，一边说着不会阻止你报仇，一边却又用那种方式来逼你。”

    方夏意低笑着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北华山与我之间的恩与情，都结束了，现在，就只有仇了，你们尽管拦我，但我也不会放弃。

    今日我来，本是想劝你别插手阿鼻三守的事，可是走到这里我就知道，我劝不动你，就如你无法让我放弃仇恨一样，所以，自己保重。”

    方夏意往回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伸手摸了摸腰间的一包东西，他又转身道：“我有东西给你。”

    看着那小包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赵小杨顿了顿，也从腰间取出一物来，同样也是用崭新的白布包着的。

    方夏意一愣，赵小杨道：“今日走在街上才发现竟然是中秋，本来这些年也一直没过节的，刚好经过上次那家客栈，便买了两个。”

    看着彼此手中一模一样的红菱饼，再抬头看看天上皎洁无暇的明月，两个人忽然就都低头笑了起来。

    在北华山的时候，其实这些节日都没怎么受到重视，毕竟大家都比平常人活得久，过得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可方夏意不一样，他能记住每一个大大小小的节日，而且总能在那天变着法地找理由让自己大吃一顿，就连乞巧节和中元节也都不例外。

    红菱饼比一般的点心要贵，方夏意也没机会经常享用，可每年中秋节，这种月饼都是他和赵小杨必吃的。

    哪怕是后来家里横遭劫难，他对吃的也没从前热情了，但这种传统，从未打破过。

    这一刻，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坐在院子里赏着月，吃着美味的月饼，聊着一些或有趣或庸俗的事情，顺便再和清心苑的师兄们斗斗嘴。

    入口之时，还是熟悉的味道，比那日在客栈里那种难以下咽的感觉，好了许多。

    方夏意吃到一半，还是沉声道：“郑家和周家的事，你能不能不管？你不了解阿鼻三守，即便你能把四华州的人都叫来，他也绝不会退缩，更何况，你现在根本没时间搬救兵。”

    低头看了看手中缺了半块的红菱饼，赵小杨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有你的仇要报，我也有我的罪要赎。”

    “所以你这些年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赎罪？你不觉得很可笑么？那不是你的罪，就算要赎，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

    “可只有这样，我才能给自己一个面对父亲的理由，也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赵小杨再次抬头看着天空的圆月，轻声道：“帮我个忙吧，转告阿鼻三守，我想清楚了，我会尝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帮他救儿子，但他必须保证在我去南疆的这段日子，不动郑家和周家的人。”

    “你要去南疆？”

    “是，我要去找一个人，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能早已来不及了，但总要试一试的，或许，真的能救他儿子，我相信，他会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