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嫣是在第三天的午时才完全失去知觉的，照周玉锦的说法，那时，她的七魄才开始尽数被吞噬，再也没有招回来的可能。

    这三天内，她每天都在承受着不同的痛苦。

    七窍流血，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满地打滚……这一切的一切，本都不该发生在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身上。

    玉虚道人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仅仅两天多的时间，他就消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头上多了一半的灰发。

    赵小杨和周玉锦也都未曾离开过，在郑嫣疼痛难忍的时候，赵小杨唯一能做的，便是用道法让她陷入短暂的沉睡，暂时脱离痛苦。

    至于周玉锦，他自己本身也就一直在承受着无尽的折磨。所以在看到郑嫣已无气息时，他反而没有焦急，也没有心痛，只是为她终于能摆脱这种痛苦，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必须带她回周府。”他的语气很坚定，“只有在那里，我才能布阵施用巫术，这是唯一可能救回她的方法。”

    玉虚道人没再阻拦，他已经身心俱疲了，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不敢再有，因为他怕到时会更失望。

    周玉锦抱着郑嫣出了门，院子里，正站着一个人。

    阿鼻三守。

    看到他的那一刻，赵小杨背上的剑突然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知道，那是他潜存的杀意。

    这种杀意，第一次出现在九年前，他和庄无念的那场比试。

    当时，他差点铸下了大错，也因此，他一直都惶恐不安，甚至不断地怀疑自己。

    可后来他又以为，那种杀意是断魂剑带给他的，不是真的源自于他的内心。

    哪怕师父说过，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样法宝，可以控制住拥有者的心神。但他还是愿意去相信他自己的推测，这样，也刚好给了自己一个合情的理由。

    所以在南疆，把断魂剑交给阿鼻三守，既是阿鼻三守的威胁逼迫，也是他自愿做出的选择。

    没有了断魂剑，他确实有如断了一臂，尤为不习惯，可他以为，那样，他就能恢复从前的平和了。

    然而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杀念闪过时他才知道，那种杀意，本就是源于他自己，源于他的内心。

    这让他在面对那些嗜血妖魔和恶鬼时，再也不会有半分留情。可有些时候，面对普通百姓，面对同门师兄弟，那种杀意也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他一直在竭力控制，一直在告诉自己，必须明辨是非，必须分清楚，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

    好在他也一直都控制住了，从未出过乱子，从未伤过无辜。

    但此时，面对阿鼻三守，他却再也不想控制那股愈发强烈的杀意。

    “你想杀我？”阿鼻三守还是一副能看穿一切的模样，轻笑道，“这一次，可不是我逼她的，是她自愿的。”

    “是么？”赵小杨冷冷地看着他，背上的剑也开始泛着幽蓝的光。

    “你就是阿鼻宫的主人？”玉虚道人此刻，反而有着平日里没有的镇定。

    两个看上去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一个一头白发，一个也已有半数灰发，他们眼角留下的沧桑印记，都是为了各自的孩子。

    “你说，是我们郑家欠了你的，是么？”玉虚道人扯着嘴角笑笑，带着无尽的嘲讽，“若真是我们父女二人欠了你的，那么你干脆一剑杀了我们。

    你何必……何必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年仅十六的女孩？你心疼你儿子，难道这天下间，就只有你一人当过父亲，就只有你一人配做父亲吗？”

    阿鼻三守静静地看着对面声嘶力竭的人，却没开口说话。

    从那灰白的头发中，他似是看出了一抹自己从前的影子。

    “还有个问题，我想问你。”玉虚道人的眼神和语气都变得越来越冷，“你对我们郑家的报复，是不是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我之前的三个孩子，我的夫人，他们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

    赵小杨和周玉锦皆是神色一凛，这个问题，他们也都怀疑过，可又都不敢深想，更无从得出答案。

    阿鼻三守不屑地笑笑：“我若要动手，你们郑家，活不到你这一代，不斩尽杀绝，还给你留个女儿，我做事也未免太拖泥带水了。”

    “好，你这样说，我愿意信，就当真如外界传言，我们郑家祖宗造孽，报应到我这一代了，我认，但现在……”玉虚道人指着周玉锦怀中的郑嫣，“嫣儿已经这样了，你若还想伤害她，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与你罢休！”

    “你觉得，你这条命，有在我面前拼的价值？”

    “若再加上我呢？”赵小杨挡在玉虚真人面前，死死盯着阿鼻三守。

    阿鼻三守笑得更加狂妄：“赵大侠以为，有区别么？”

    赵小杨冷笑一声：“我知道，我们这些人，和你那些棋子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你手中，我们的生与死，也只在你弹指之间。

    对于你而言，多一人送死，也真的，就只是多一条命而已。可对我们，有区别，只可惜，你不懂，或许，你永远也懂不了。”

    一直抱着郑嫣的周玉锦，也缓缓走到赵小杨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将玉虚道人挡在了身后，冷声道：“你已经逼死了嫣儿，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她父亲。”

    阿鼻三守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们，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低低地笑了笑，也不知喃喃自语了什么。

    随后，他又将目光，落到周玉锦和郑嫣身上，淡淡地道：“我是来找你的，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也自己做了选择了，我是该替你庆幸有如此两个人愿意为你牺牲，还是该替你难过，突然间，就失去所有呢？”

    周玉锦神色一紧，怒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阿鼻三守泰然转身，渐渐离去，只留一道幽远的声音在院子回响，“去替你大哥收尸吧，他要杀我，被我处决了。”

    周玉锦身子一晃，连同他怀中抱着的郑嫣，猛然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