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长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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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明堂在书房见了他。

    任桃华却始终没得到机会见他,任明堂与陆钧在书房一席谈后,又下了几盘棋,然后留陆钧吃了饭,任明行和任子信作陪,最后任子信亲自把陆钧送到门外。

    任子信叹道,“陆钧,果然是名不虚传。”

    任明行笑着颔首,世家的子弟教养良好风度仪态皆无可挑剔,性情谦逊温和,头脑敏捷心思剔透,见识出众谈吐不凡,酒品也佳,他这四侄女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任明堂看起来也很满意,却不禁想起在书房里他们最后那一段交谈。

    “只有一样,我任明堂的女婿,不能是百姓庶民。”

    这句话一出口,一直镇定从容应对自如的陆钧终于色变。

    “伯父有所不知,陆氏上辈的族长有遗训,时值乱世,陆氏子孙,七十年之内不可入仕。”

    任明堂意外又了然,原来陆氏子弟这些年来绝迹朝堂,竟是这么个原委。

    只是他却并不松口,陆钧神色为难,最后才请任明堂给他一些时间。

    任明堂只道,“我女儿的亲事不能担搁太久。”

    陆钧低头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时已是目光清明坚定,“必不教任大人为难,半年为期,若陆钧不能达成任大人期望,还请另嫁。”

    任明堂踌躇不决,任梨姿出嫁的日子不能再拖,任桃华的亲事需得速战速决,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再加上三书六聘,这一拖,准得一年,在徐相那里不好交待。

    若是别人提此要求,他必会断然拒绝,可是这个人是陆钧,他实在太过理想满意,心里几番掂量后,就应了陆钧所请。

    虽说如此,可是作为氏族子孙违背先人遗训,是件额外艰难的事,像陆钧这样的人,竟会为任桃华做到如此地步,他可不信那陆钧能为美色所惑,他到底是猜度不出他心思。

    任桃华等了一天,差芷花去瞄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找到机会给陆钧递个只字片语。

    旁边的芷花还在旁念叨着私相授受的不宜。

    第二天一大早,她向卢氏请安回院,进院子却差点撞上一个小厮。

    那小厮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条,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愣了一下,回房展开,那纸条上写着寥寥几字。

    未时初刻,长平巷。

    笔迹疏逸圆润,如风泊鸾飘,署了一个钧字。

    陆钧?

    她问了芷花,芷花却道那陆钧身边始终有人,她也没递上话。

    去还是不去?

    这上面也没写哪一天,她一犹豫,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她跟卢氏说要去买纸笔,借口便出了任府。

    长平巷在城西的一大片宅子中间,人迹罕至,长长的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她刚入了巷子,陆钧就从马车上下了来。

    他在离她约三尺处站定。

    “你找我何事?”她问。

    陆钧微笑,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找我?”

    任桃华回头看了眼芷花,芷花摇摇头,她索性也不猜度陆钧如何知晓,直截了当的问他为何向她提亲。

    陆钧看着她不语,漆黑的眼眸似繁星春水,静谧流彩。

    陆钧盯了她一会儿,她被看得不自在,有些羞恼。

    这时陆钧不答反问,“你说呢?”

    任桃华没有答案。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心悦于她,当年他们相处了没有几日,而且一个伤痕累累面具全非,一个尚在稚龄,回溯点滴往事,她半点也没揣摩出其中的情愫来。

    她思来想去,始作甬者还是那块不冀而飞的玉佩。

    她诚恳又歉意的对陆钧说,不是骗他,玉佩真的是弄丢了,便是娶了她也没用,倒不如他提出一个补偿的方案。

    她费了许多口舌,可是陆钧看起来还是不为所动。

    任桃华觉得和陆钧说话很累,她猜不到他的心思。她其实心灰意冷,任明堂卢氏把她嫁给谁她都无所谓,到哪不是过日子,可是陆钧不行,不只因为他们是旧识,而且,她有种预感,她嫁了陆钧,怕是没法子如愿以偿的过自已清静的小日子,再者,任明堂把她当黄花大姑娘嫁出去,这么骗陆钧,她于心不忍,以陆钧的条件,配得起任何一个冰清玉洁的豪门贵女,而不是她这个再醮之妇。

    芷花在后面唤着她,示意时侯不早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裴大哥,我对你实话说了吧,其实我配不上你,……我早已失贞。”

    陆钧始终面色平静的听着,她抛出了这个大的炸雷,他也没有变色,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任桃华被这两个字给惊到了,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陆钧说了许多话,好象是说以后要带她去钱塘看海潮,去观音禅寺还愿,去天目山爬山,她别的也没记得,只觉得这大才子陆钧除了文采好之外,还是个话唠,真够能絮叨的。

    她与陆钧的事看来是铁板定钉了。

    可是却迟迟不见裴家来下聘,问了卢氏,才知任明堂与陆钧的半年之约。

    卢氏还以为她是心急了,一边宽慰着她,一边埋怨着任明堂不知轻重。

    任桃华哭笑不得,不过也松了口气,陆钧便是有通天之能,这事也不好办。

    天气渐渐转冷,在申氏的帮助下,卢氏清理了绝大多数蔡姨娘所安插的心腹亲信,把管事的重新调配一番,府务渐渐井然有序。

    卢氏终于不用每日都那般忙碌,放松了许多,尤其是看见蔡姨娘强颜欢笑,心情就更佳了。

    只是任明行这一大家子的人入驻任府,开销一下子大了许多,竟有入不敷出之势,虽然任明行正式走马上任后,也拿出了俸禄贴补家用,但是终究是杯水车薪。

    后来还是路氏主动的拿出了三房名下两间铺子的收益来贴补家用,才缓解了窘况。

    紫真和蕊怀从外地来到江都,马上就要及笄,却在待字的闺秀中藉藉无名,路氏便让她们常常去参加各类的宴会,诗社花宴重阳会什么也少不了她们的身影。

    紫真也还罢了,蕊怀闹了不少的笑话,任桃华想她大概得谢谢蕊怀,现下任氏最出名的姑娘已不是她了。

    虽然受了点打击,不过能出去,她们两个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有时侯气那曹凌珍盛气凌人,笑符春梅是个跟班的。

    “四姐姐,五姐姐,你们没去太可惜了,那朱大人的宠妾芸娘色艺双绝,一曲残烟震惊四座,简直是绕梁三日,舞也跳得好,美不胜收。”

    芸娘能歌善舞,名动江都,与晋王夫人刘玉娘齐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任梨姿不屑道,“不过是以色娱人。”

    任桃华却恍惚了好半天,她不由的想起了崔准说过她连以色娱人都不会的话。

    “四姐姐,你想什么呢?”

    任紫真推了推她。

    任桃华回神,笑道,“我只是在想,以色娱人,也是一种能耐。”

    任蕊怀深以为然接道,“就是,就是。”

    任紫真嘻嘻笑道,“我们今儿还听了一桩趣事。”

    虽然任桃华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致,任紫真两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学说了一遍。

    晋王的几位夫人,元妃卫国韩夫人,燕国伊夫人,还有那魏国刘夫人。刘夫人刘玉娘是最得宠的,她的父亲以行医占卜为业,她小的时侯,被晋将抢了回来,把她送进了王宫,后来被太夫人赐给了晋王。刘夫人性情狡猾泼悍,放荡还好忌妒人,不过却是善于弹唱歌舞,巧语媚人,她跟随晋王在魏,她的父亲听说她显贵了,就来拜晋王认亲。可是刘夫人这时正和其它的几位夫人争宠,互比门第高低,对自已的出身寒微感到十分耻辱,哪里肯认他,硬说自已的父亲早已死于兵乱,哪里来来乡巴佬乱认亲威,然后让人在宫门口把刘老头儿打了一顿。

    刘玉娘欲盖弥彰,这事被广为流传,引为笑谈。

    在长江以南的诸国,二十余年相安无事,除了少许的磨擦,几乎呈现出一片太平景象,所以这些南方的闺秀们生在安逸,不知战火锋烟,更关心的皆是宫闱秩事。

    而此时晋王在战场仍是保持着胜势,刘寻已因河朔失守被梁帝痛责,解除了他的平章事之职,贬调他为毫州团练使。

    梁晋战事渐渐进入胶着状态。

    天祐十四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已有五六年未曾在冬天结冰的黄河,冻得十分结实牢固,一直到河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晋王大喜,跟梁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皆受到黄河的限制,不能渡河作战,真是天助于他。

    他当即率了大批的骑兵和步兵渡河。

    后梁在沿河数十里设了营寨,栅垒相望,晋军迅速发起进攻,全部攻克了这些栅垒夺取了后梁的营寨。

    然后进攻杨刘城。

    7

    杨刘城驻扎着后梁军的三千士卒。

    晋军用芦苇塞满防御的堑壕,四面发起总攻,最终拿下了杨刘城。

    此次胜利,是晋王在战事上一次突破,后梁失了杨刘,意味着借黄河天险所立的屏障全无。

    这个消息传到南方,当权者皆有些坐立难安,原以为晋梁一战要持续十年之久,看来战事结束在即,俱有些担心战火会在不久的将来蔓延到自身。

    而在徐府的徐知训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

    去年吴晋联军,他和朱谨渡淮水北上,战事历时两月之久,却无功而返,而此时晋王以一国之力,竟拿下了后梁又一个重要屏障,这不是打他脸吗?

    吴劳师动众,浪费了无数的钱粮挥师,却半座城池也没吃下,一点好处也没捞着,他心里那时就窝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