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春意浓
最新网址:www.ibiquxs.info
    第二天清早,她去拜了见白氏。

    白氏是徐相在落魄不得志时所娶的老婆,糟糠之妻,出身贫寒,长得也不好看,但是面容和气,浑身上下有一种淳朴的气息,迥异于其它的贵妇。

    “母亲。”

    她跪在软毡上给白氏敬茶。

    白氏接过茶,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白氏的屋子里,除了婆子丫头,还有两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讲究精致,任桃华原以为这孩子必是徐家孙辈,却不想那白氏却让那两个孩子唤她二嫂嫂,才知这是徐知诰的兄弟辈,六公子徐知证和七公子徐知谔。

    这两兄弟看起来和白氏极为亲呢,她有几分奇怪,这庶子和嫡母这么亲的可不多见。

    白氏和她说了一阵子话,把府上的情况给她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相多数是不在家的,徐知训去后,府上就只有三公子徐知询和四公子徐知诲了,徐知询被徐温罚在府里思过,而徐知诲前些时侯摔下马,也是出不得门的。

    白氏继续说下去,她难掩惊讶,原来徐家的诸公子中,只有这面前的老六和老七是白氏所出,其它都是妾室生的,可看这白氏的年纪,至少有五十余岁了,那她大约是四十岁左右时生的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反而是妾室们先生了孩子。

    白氏一定是看出了她的神色古怪,便笑了笑,“那些年相爷东征西讨的居无定所,我在老家伺侯着老太爷老夫人,这些年安定下来,我们才来了江都。”

    原来如此,任桃华有些尴尬,好象是她心存猥锁专门打探长辈的私生活。

    白氏后来又告诉她,徐知诰始终是养在徐温的另一位夫人李氏那里,不过李氏随徐温呆在升州,她就不必去拜见了。

    怎么听起来徐府是有两个夫人,那些什么平妻的不都是商人之流弄出来的?

    这个事却是不能打探的,搞不好要伤肺伤脾的。

    她告退出了去,领她来的丫头知琴把领了回去。

    这徐府太大,没人领着新人一定会迷路。

    她回房后,拿起那白氏给的荷包,打来一看,两对圆润无比的绞花镯子,足有拇指粗,清一色黄澄澄的,一点珠玉也没有,怪不得这么重,长这么大她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礼,不禁对白氏刮目相看,这是个实在人。

    她看着屋里的几个丫头,除了她带来的芷花,还有徐府里给配的大丫头知琴知棋,此时都在旁侯着。

    她初来乍到,这府里的情况还得向这两个丫打探。

    她和两个丫头闲聊了一些时侯,得到的讯息自然比在白氏处多。

    任桃华可以不去理会徐温的其它妾室,可是有一位是必须要慎重对待的,就是抚养徐知诰的李氏,不只是因为她的养育之恩,而且这李氏娶她时徐温也是以平妻的名义,府里的下人也都称她为夫人,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见识,都不只比白氏强上一大截,虽说白氏还是名义上的正室,可是李氏已足以与她分庭抗礼。

    徐知训爱抢女霸妇,当时府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他去世后徐温作了一番清理,现在他那一房只余了正头夫人黄氏和两个生了孩子的姨娘,其它的或卖或遣或送人,整得一干二净。

    徐知询去年才刚娶了媳妇董氏,膝下犹虚。

    而徐知诲正是与任梨姿定亲的徐家四郎,任桃华特地多打听了几句,徐温战征沙场几十年,他的儿子们都是会武的,这徐知诲却是个彻头彻底的文人,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鼓动着骑个马就摔得起不来炕。

    徐知诲不爱女色,屋里连通房丫头也没有半个,任桃华叹息,没想到任梨姿竟是个好命的。

    她听罢,心中已有了数,徐府的人口并不太复杂,她大概平时要应酬的只有黄氏和董氏两妯娌,只是别人家都只有一个婆婆,她却要侍奉两个婆婆,真是想来都累,那白氏看起来人还不错,不知那据说出身高贵的李氏又是如何?

    再加上崔母,她总共有三个婆婆,唉。

    当天她就见到了黄氏和董氏。黄氏大约有三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灰暗,一副心灰意冷无心世事的样子,打扮素气。而董氏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圆脸弯眉薄唇,透着些精明利落,戴着金挑心如和金累丝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穿着浅红苏绣玫瑰的褙子,十分华贵靓丽。

    她见过了两个妯娌,才想起来,据说徐府还住着徐知诰的两个妾氏宋氏和邬氏,怎么也不来拜见她这个新主母,这是很不合理的,她虽然极力想忽略这两个人,但是她们实实在在是存在的,她这个主母可以掩耳盗铃,难道妾室也存着这个心思?

    传说中,徐知诰膝下至今有四女一子,可她连一个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若是别的主母,这做小妾庶子女的这般无理,早就按捺不住,偏偏这任桃华是个与众不同的,她强烈的不想见到她们便不见,随心所欲,所以,两下奇异般的相安无事了。

    她无所事事的过了一天,第三日回门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

    任府的人见她一个人回来,都有些诧异,不过很快的掩饰住了。

    只是长辈们不问,那几个丫头却不省心,连连追问着四姐夫怎么没来。

    她如实说了,说是徐相把他叫去升州了。

    任明堂听罢带笑的俊脸微微变了颜色,他听到徐相赶回来主持婚礼时还放下了心头的石头,现在看来,徐相虽然回来做了样子,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卢氏把她拉到一边打探新婚之夜,她知任桃华已非完壁之身,这万一没糊弄过去,可是糟心了。

    任桃华弄了个大红脸,摇摇头。

    卢氏没看懂,便提心吊胆的问是不是没过关,她还是摇头,卢氏放下心来,那就是瞒过去了。

    她吃过了晚饭,便返回了徐府。

    卢氏大包小裹的给她拿了许多的吃食,半路上她喂了一只流浪的狗,那只狗一路跟着她到了府门口。

    到了府门口,她怎么赶那只大棕狗也不走,一个劲殷勤的摇着尾巴,要跟着她往府里进。

    她走了很远,听得身后传来狗的吠叫声,渐渐的转为了惊嚎,她又走了两步,终究是不忍心,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又往回走去。

    大门口一群护院正拿着粗棍子击打着狗,那狗惊得四处乱窜,却怎么也突不出包围圈,被打得嚎嚎直叫。

    ”住手。“她喝止。

    那群护院住了棍,一齐望着她。

    她板了俏面,清了清喉咙,”这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你们打他作甚,放它进来。“

    她面容平静的领着那条跑过来的大棕狗进了府。

    她一路顶着异样的眼光,回了自已的院里。

    听着芷花的埋怨,她也后悔起来,她这喜欢乱捡活物的毛病始终没改过来,不只卢氏说她,任明堂甚至明令禁止她往家里拣癞狗野猫,这徐府的人也不知喜不喜欢养宠。

    而且这么大的宠往哪里放呢?

    她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才安顿好了狗,看那些丫头们的戒惧神情,她也没强求,洗澡拴狗都是自已来的,累得一身臭汗,却有意外之惊,那只大棕狗原来是黄色的,这得流浪多久才能造出的色啊。

    她抱了抱大黄狗,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晚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痒,唉,不该这么早抱它的,它身上绝对有跳蚤,她决定,还得多给它洗几次澡,捉捉虫。

    第二天,徐府来了访客。

    徐知询看着黄梨木圆桌上放着的礼物,一棵足有尺余的红珊瑚树,通体红艳宝光流溢,这么一整块质地绝佳的珊瑚可称是价值□□。

    “你以为我象你那么眼皮子浅?”徐知询淡淡的道。

    徐玠赶紧惶恐道,“三公子,可不敢这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您和下官好比是萤火皓月,不敢相比。”

    徐知询漫不经心的在一旁坐下来,“他以何名义罢了你的吉州刺史之职?”

    徐玠轻咳了声,低声道,”贪猥。“

    徐知询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这位仪容整洁相貌堂堂的徐玠也有些红了脸。

    徐知询嗤笑一声,”就你这点出息。“

    徐玠嘿嘿陪笑,“三公子,念在我们是同宗,您提携我一下。”

    “怎么不去求徐知诰?”

    徐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第一,当然是本来就是徐知诰罢了他,这第二,他最善于揣摩人心,那徐温如何不想扶持亲子,可惜乱世的最高权位可不比太平的统一王朝,是需要强大的铁腕镇慑的,徐知训一死,余子皆弱,除了徐知诰,哪一个的能力都不足以镇压诸将,据他推测,这只是一个权宜,再过经年,徐温必又是另一番作法。

    徐玠正色的道,“下官眼里只有相爷和三公子。”

    他的回答显然令徐知询很满意,面上缓和了许多,两人又聊了一些时侯,徐知询发觉这徐玠虽然人品不太入流,但是论谋略见识,那真是不同凡响,于是更加的和颜悦色了。

    徐知询笑了笑,“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泥,你跟着我也无前途,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把你荐给父亲,你看这样可好?”

    徐玠大喜,“多谢三公子提携,必不敢忘公子大恩。”

    徐知询起身送徐玠,徐玠受宠若惊,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往大门外走去。

    走了不多久,却突有一庞大的黑影窜出来,直奔二人。

    徐知询自幼习武,反应很快,飞出一脚便踢了过去,那物被踢得嘷的一声,滚出了一丈开外。

    徐知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条体积挺大的狗,心下一惊,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就被这畜牲咬了,紧接着就大怒,“谁放进来的狗?”

    这时护院的已纷纷的赶来,围住了狗。

    徐知询皱着眉头,看着战战兢兢紧抱着他胳膊的徐玠,心想这文人就是鼠胆,徐玠醒悟过来,赶紧松了手,讪笑着替徐知询拍打了一遍衣袖上的灰。

    徐知询又厉声重复了一遍,“这畜牲是谁放进来的?”

    众护院无一人回答,却得听一个清脆好听悦耳却气喘吁吁的女声说道,“这是我的狗。”

    徐知询循着声音望去,那边的月亮拱门里跑过来了一个少年妇人,年纪很轻,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粉面桃腮明眸皓齿,俏丽得无法形容,他以为他大哥垂涏三尺的芸娘已是天下少见的绝色,这时才知是天外有天。

    他突然想起昨晚上董氏一脸的不屑,笑话那徐知诰新娶的老婆任氏,说她回趟娘牵了条狗回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跟那市井里没人养的野狗似的。

    当时他还听得心花怒放,心想夫妻一体,这董氏指桑骂槐的,不是在骂那徐知诰给他出气吗?

    他思及此就恍然,已知这跑来的人是谁,便也不说话,眯着眼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甩了后面的丫头好一大截,这狗昨天受惊过度,丫头胆子太小,不知怎么就把狗弄遁了。

    她看着面前脸色挺差的年轻人,突想起来不久前还被他围捕过,徐府成年的主子现在府里就每剩下徐知询和徐知诲,那徐知诲的伤还没好,听说还起不来,那这位就是徐知询了。

    她不能肯定,就只笑道,“这只犬是我养的,没吓着你吧。”

    闻言徐知询的脸色更不好了,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会被只带毛畜生给吓着?

    徐知询没有去认她这个二嫂,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个提醒她把狗拴好,一个道歉后就牵狗走了。

    徐知询一转头看见色授魂消的徐玠,那位眼冒狼光几乎哈啦子都流出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徐玠虽是个少见的人才,可这位贪财好色得都遮掩不住,若不是他在用人之际,哪能收用这种杂碎?

    任桃华牵狗回了去,一路上就想,这徐知询和徐知诰不睦的传言看来是不假的。

    她的新妇生活规律而平静,除了每天到白氏处晨昏,其它时侯都是自由的,白氏甚至说她可以出府散心。

    她新认领的大黄狗,她给它起了个名叫土豆,大抵因为正值雨季,这土豆总把自已弄得一身的泥巴,给她气的。

    如今作为一条家养的狗,土豆十分克尽职守,到了晚上就值夜,一听到风吹草动或是野猫的形迹便吠叫,吵得四邻不安,别人不敢说,黄氏和董氏报怨几句也罢,时间久了,就连白氏也要过问一回这条狗,她就不得不得重视了。

    她只好一听到叫声,便起来喝止两声,一个晚上不知要起来多少回。

    没有几天,她便整得自已精神委靡两眼无光。

    只好在白日补眠。

    这天正睡得昏天暗地,突听得芷花在喊她。

    “小姐,快些起来,姑爷回来了?”

    她一激令坐起来,掀了被子下床,刚穿上鞋子,徐知诰便进来了内室。

    两人四目相对。

    徐知诰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刹那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惊讶。

    任桃华几乎是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尤其那张脸,花粉糊涂胭脂狼藉,外加睡眼惺松目光无神,美人还是个美人,却是个粗糙不修毫无风范的美人,被暴雨凋零的枯萎光景,让人生生的减了几分惊艳,生出了喜感。

    任桃华丝毫不察,只觉得徐知诰的眼神分外古怪。

    她也没听清徐知诰咕哝了句什么,就勿勿的走了。

    她莫名其妙,直到坐到了双鸾菱花铜镜前才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疯婆子?这几日她为了掩盖暗淡的脸色抹了厚厚的脂粉,这一旦弄花真是惨不忍睹,她掩面,她在徐知诰心目中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她想起刚才一见到徐知诰,就觉得随着时光的琢磨,他愈加清俊好看稳重成熟夺人眼珠,如阵年的酿酒,散发着醇厚清冽的香味,令她眼红垂涎又唾弃鄙夷,可他眼中的自已呢,就是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人家如日中天的现身,她却是江河日下,一对比起来真是令人伤怀。

    这样暖意轻风的春日午后,她怎么不是伏在南窗下的紫漆描金山水纹翘头案上,摊着宣纸,去勾勒天井边那素雪如云粉白灿烂的一树梨花呢,那样的情景,满目落英缤纷,如雪簌簌被轻风送到身畔发际,风情万种,多么美轮美奂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意境啊!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她打击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梳洗。

    她让芷花给自已梳了朝月髻,插了玉鸦钗,戴了翡翠翘宝钿,薄施了粉黛,对着镜子打量一番,除了眼带血丝之外,她又是温香暖玉的小娘子了。

    可是此后的两个时辰,徐知诰再没有出现,

    直到黄昏,她才觉得不对劲,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她跑到院子里,才发现拴着土豆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的了。

    她叫人一问,那院里的小厮才说是徐知诰令人把土豆牵走了。

    她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勤勉堂,她养得好好的狗,一回来便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