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舞纤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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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舞技课不是拘在一方窄室,而是到了露天的揽月台上。

    这顾氏学馆座落在北郊,占地辽阔,庭院自是宽广,亭台楼榭假山流水错落有致,那台子位处正中,并不如何高,只有五六尺,面积却很大,她发现除了丙班的学生外,在台子下,树林边,池水畔,都三三五五的聚了些人。

    她眼波流转了一圈,收获了不少惊艳的目光,觉察到便立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在池畔停驻的一伙人中有人不禁咦了声,学馆里什么时侯突然冒出来这么个让人叹为观止的美人儿,这距离不远不近的,可也足够能看清楚了,淡青襦衣绿萼裙,乌发如云,一张明光绝艳的脸蛋,尤其是那双清澈潋滟得无法形容的眼睛,绚然晕彩,流转之间似乎把天地间的光辉都吸走了。

    “丙班新来的,原来传闻是真的。”

    “可惜是个嫁了人的,要不然定要娶回家。”

    他们有叹息,有惊诧,有惋惜,议论纷纷的,其中一个圆脸的少年低声对另一个俊美少年道,“哥,你觉得这妇人象不象任大哥?”

    这两少年正是冯延巳两兄弟,冯延巳一直是没说话,若有所思,听冯延鲁这么说,扯了扯嘴角,何止是象,应该就是的,难怪他一直就觉得那任四郎很是不对劲,堂堂男子汉脂粉气太重了些,因为和沉鱼公子那种美得模糊了性别的男子关系暖昧,先入为主,他也没怀疑那是个娘们儿,此时一看,那分明就是个地道的雌儿。

    他想也不知道那查元骏知不知情,只是这些天也抓不着他的影儿,想到这里,他撞了撞身边的那和查元骏长得挺象的年轻人,“元坎兄,你堂弟呢?”

    查元坎默了一刻,道了声不知。

    任桃华感到芒刺在背,便跟身旁李瑶英姑娘咬耳道,“下面那些都是谁,怎么上课还有旁观的?”

    李瑶英抿嘴笑道,“别人上课哪来旁观的,也就是夢夫人舞姿天下无双,这些也都是我们学馆的,都是倾慕敬爱她的,甲班的才子也不在少数。”

    任桃华听到夢夫人这三字的时侯,一下子就惊呆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她念兹在兹,没想到能在此地见到本尊。

    这时有人说了句来了,四下里突然静了下来,窃窃私语的人都住了嘴,人群寂然,都把目光集中到露台的石阶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裳裙,素雪明净,青丝飞扬衣袂飘动,怀中斜抱着瑶琴,缓缓拾阶而上。

    任桃华目不转睛的盯着渐渐走上来的年轻女子,本来想一睹庐山真面目,没想到人家面覆轻纱,看不清脸容,只露出一双妙目,饶是如此,犹觉风姿绰约美丽不可方物,芳华绝代。

    夢夫人上得台中,眼光扫了一圈,任桃华感到她的视线在自已脸上停顿了一下。

    夢夫人樱唇轻启,大概是见来了两个新人,便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才正式开始授课,轻声细语的,娓娓动听,那徐徐的声音,流莺燕语千回百啭,不是江淮的当地口音,却比吴侬软语更加的动听。

    她一边讲着一边示范着,琴师拂弦,足尖轻点罗袖起,霜裙缭绕翩跹,三千丝七尺发婆娑如瀑,轻雪为姿,尽落雪之妖娆,行云为魂,胜九霄之缥缈,轻如棉絮,重如磐石,缓如细流,急如骤雨,舞罢流水之变幻,羞煞百芳之风流。

    短短一课,真堪是色香味俱全。

    在歌舞乐理上,任桃华明白她缺了根弦的,乐器词曲她虽不擅,却是挺有鉴赏力的,唯有这舞蹈事,她真是不觉得那搔首弄姿手舞足蹈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那敲锣打鼓的武戏。

    可是今日这夢夫人一舞,她打起精神来看,虽看不太懂精妙之处,但是跳得真好,她后来都看傻了,全无俗媚之痕,却让人目弦神迷如痴如醉,她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想必那些个男人们更是被勾了魂魄。

    回府的时侯,她在徐府门口正要入门,却听到马车声响。

    徐知诰从马车上步下来,她怔怔的望着他,徐知诰最近都是这样,脱下紫袍便是一身白,清俊出尘的模样,稳重又翩然,气度不凡从容优雅,她又妒又恨,这人年纪越长却越来越有吸引力,这就是身为男人的优势,永远不必担心人老珠黄,经岁月的洗礼反而沉淀出成熟风华,她不禁眼前浮现了那白衣胜雪的夢夫人,咬了咬槽牙,若是这俩人人比肩而立,可真是才子佳人的完美诠释,她和他虽是正经夫妻,因为她的才疏学浅德行鄙陋,从来就没担得起才子佳人这个称谓。

    徐知诰和另一个人步上台阶,见她愣神的直勾勾的看他,挑了下好看的眉梢,却神色正经的唤了声夫人。

    她哼了声别过脸,轻跺脚离去。

    徐知诰丹凤眼微微眯缝起眼来看她的背影,然后瞥了眼发呆的贾大人,侧身作了个请的手势,“贾大人请。”

    那贾大人兀自瞧着任桃华的背影出神,这时听见徐知诰的声音如梦初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徐知诰,见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贾大人跟在徐知诰身后进府,一边想,这徐大人真是艳福不浅,有那般风华绝代的外室,正室竟是天人之姿,那娇憨别扭的模样竟也教人心旌摇动,左拥右抱,这不知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修来的福气。

    深夜徐知诰回来,丫头们服侍他脱外衣,洗脸擦手,见任桃华还在灯下执笔描绘着画卷,便端了茶盏去书案旁观瞧。

    她己近收尾,这时手却微微一抖,一点墨色滴了下去,她惊得呀了一声去接,却哪里能追得上,眼见得就落到了洁白如雪的宣纸之上,她瞪了一会儿那毁了的画,把狼毫扔到笔洗上。

    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惹笑了徐知诰,“不早了,明日再画吧。”

    她白了徐知诰一眼,哪里来得及,这是顾夫人考校的功课,花鸟画一幅,明日要交上去的,她画的是桂花粉蝶图,一树桂花都差不多了,就差粉蝶了,那污渍是明晃晃的墨色,就算是添上粉蝶,难道能画个黑漆漆的粉蝶?

    她这么一说,徐知诰凑近瞧了一眼,拿起画笔来,又沾了淡褐色,在那污墨上勾勾抹抹,几笔下去,一只月须花斑的野蛾便跃然纸上。

    她转过去看,虽然添上野蛾子有些不伦不类,不过也挑不出大毛病,就叫桂花野蛾图好了,尤其那只野蛾画得神气活现栩栩如生,堪称这幅画上的点睛之笔,能够交差她落了心,却又不免郁闷。

    她记得顾夫人说过,她的画功其实已差不多搭到了乙班边儿,出于严格,才将她分到丙班,过一阵子她长进了,可晋阶乙班,听了这话,其实她着实暗暗得意了好几天。

    别的拉她一大截股也就罢了,怎么连她最得意的也要这么压她一头,还能不能过了?

    她咬了咬唇,问道,“你不嫌弃我?”

    徐知诰瞟她一眼,意思是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话?见她等着回答,便随口道不嫌弃,你自小不就这样?

    任桃华想这话明明可以说得更好听的,当听徐知诰说道睡吧,她就有些战兢,自打她立下豪言壮语,就只能任徐知诰在床第之间予取予求,才知道从前徐知诰都没动真格的,她现在每天起来都有会儿直不起腰来,白天除了去学画,还要照看景迁,真的坚持不住了。

    “我,还不困。”

    徐知诰看着她那副怂样,淡淡的道,“我累了,什么也不做,睡吧。”

    她如获大赦,只是躺在床上,她又想起夢夫人,她真想一鼓作气的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又不敢问,挑明了,她既怕徐徐知诰骗她,更怕徐知诰不骗她,如果是真的她又该如何自处,那样才貌绝代的女子,尽管她自负美貌都觉得自惭形秽,现在至少可以对自己说,一切都是她的疑神疑鬼胡思乱想。

    她也会想,是不是她太叫针儿了,其实徐知诰对她真的极好,表面上也是海宴河清的,只要她装糊涂,日子并不是不能过的。

    又过了些时日,她在学馆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切适应良好,虽然不明她的真实身份,也以崔夫人的身份交到了几个伴儿。

    这天早上,她起了大早,吩咐着芷花给她仔细梳妆。

    芷花受了杖责,因为执行一半昏了过去,就逃了一劫,只不过屁股现在还不怎么能坐着,无法陪她出行,不过其它的事都是可以做的,任桃华让她歇着,可她根本呆不住,生怕知琴抢了她的活儿。

    “画个梅花妆吧。”

    “插那个衔珠累丝的凤头钗。”

    “把我新买的那套襦裙拿来。”

    芷花自小就伺侯她,只觉得小姐在梳妆打扮上,从来没有这么折腾过,一切就绪后,屋里的丫头都看傻了,这少夫人本就生得天上少有,这一番精心妆扮,简直就是耀眼得恍若神女,令人不敢直视。

    芷花呐呐的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任桃华对这句废话没作回答,除了学馆,她还能去哪,她虽为人妇,可现在也是顾氏学馆正八经的学生,再努把力,有朝一日,大概也能成为顾夫人的得意门生,名扬天下,前途是光明的。

    今天又是夢夫人的舞技课,任桃华到了露台上,就有些后悔了,这光天化日的,把自个画得这么明艳,那不是成耙子了,本来这夢夫人的课来观摩的人就多。

    她硬着头皮接受着群众目光的洗礼,这也罢了,当夢夫人点到她的时侯,她就更悔青了肠子,没事儿把自已整这么招风做什么?

    她满头冒汗,继而灵机一动,“我是新来的,您教的还不太会。”

    萝夫人柔声道,“无妨,你跳你会的。”

    问题就是,她没有会的,她实在没辙,只好道,“舞剑行吗?”

    夢夫人愣住,还没等回答,就已经有好事的在台下叫好喝采,更甚有解佩剑扔上台的,四下里是一片叫嚣和口哨的动静。

    “可以。”

    她去拾起佩剑,拔剑鞘,深吸了口气,这一套剑术是任子信教她的,让她应付族学的结业考,要不然她大概会成为任氏第一个因舞蹈太烂而未得结业的任氏女,蒙天之幸,她虽然没有婉约细致一面,但让她踌躇挥洒的舞剑她还是挺开窍的,她把套那剑术练得滚瓜烂熟,着实在结业考上出了把风头,洋洋得意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