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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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干枯的康乃馨收好,在墓碑的正中位置,放上新鲜的水仙。然后坐在旁边,为抵御刺骨的寒冷,拿出刚才买的伏特加,打开瓶盖,一口火辣辣的下去,感觉身体的确暖和了不少。我侧身抚摸着那些刻在碑上的文字,看到直子的名字,感到一种混合着绝望的彻心悲痛冲上心头(在一刹那,我突然有这样一种感觉:要将直子完全忘记,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一口接一口喝着伏特加,回想着直子的一切。她害羞时的惯常表现,她说话时的习惯动作,还有定定地注视对方的深邃眼神,在我脑海中一一放电影般闪现。我不明白,那具丰腴美好的肉体,曾在月光辉映下让我心旌摇动的肉体,为何要在黑暗的森林深处自绝生命,急着要来到这人人敬畏的终点?

    也许直子应该庆幸,因为她在生命中最美的时刻离开,留给了我们最灿烂的青春。如果可以的话,这应该算作另一种圆满吧。

    我说服自己,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这时风渐渐大了,地上积了约两厘米的积雪,我深深地凝望直子的墓很长时间,好像要将它永远储存在大脑中,以供思念时回忆一样。然后朝路边走,准备坐车回家。雪被风卷着,在空中仿佛群魔乱舞。

    我在路边站了好长时间,没有等到一辆出租汽车,更不用说公共汽车了。也许是伏特加让我产生了醉意,我并不急着回去,反而希望再等一会儿。我抖抖领口上的雪,转头回望直子的墓地,惊奇地看见,远处,直子正从墓中缓缓走出,腼腆地笑着,朝我的方向走来。

    “你怎么出来了?”我恍恍惚惚地问。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直子从容笑着,向我伸出一只胳膊。

    我正要上前迎接,却被一个刺耳的刹车声惊扰。低头一看,一辆汽车在我身边停下,车窗里探出直子的脸,一个声音在问:“请问,是在等车吗?”

    我从恍惚中走出,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等车,揉揉眼睛,看清那不是直子。不过,这张脸与直子真是相似。

    “要回市区吗?”对方笑着说,“如果是的话,我倒可以带您一程。”

    我定睛看着她,机械地点了点头。对方随即伸手推开车门,我跺跺脚,抖抖身上的雪,抬腿跨入,坐在副手的位置上。

    车内温暖舒适,我大脑清醒了很多。车主是位女孩,年龄与我差不多,上穿一件中领蓝色毛衣,长发披下来,随着车的前进轻轻地摆动着。在头发的摆动中,一张酷似直子的脸时隐时现。

    “谢谢,”我说,“神户干旱多时,真是一场好雪,不过差点儿让我无法回家。”

    “没关系。”她点点头,“不过,怎么这种天气还在这里?”

    “来为一位死去的朋友扫墓。”我看着眼前被雪埋没的公路说,“请注意慢些吧。”

    “不要紧,曾祖母会保佑我的。”她嘴角牵动,露出一个颇具女性魅力的笑容,“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让咱们在路上遭遇了。不过,能在汽车里欣赏到,也算是一种幸运。”

    她车开得很快,迎面的雪打在玻璃上,发出簌簌的声音。为防止融化妨碍视线,刮擦器不停地左右摆动,清除落在玻璃上的雪。

    “第一场雪的缘故,”我说,“所以还不是那种大片的雪花,而是呈颗粒状的雪粒。”

    “隔了一年,老天爷把造雪的方法忘了,因此第一场雪总是做不好。”

    这种说法很有意思,我不由得笑了。

    “这是曾祖母的解释。”她目不斜视地对我说,“特别好玩,关于她老人家,有意思的事情多着呢。”看得出来,她非常爱和别人谈起曾祖母。

    “敢问贵姓?”我想起来还未请教她的姓名。

    “佐藤纪香,叫我纪香好了。”她略略向我偏了一下头,那意思是,您呢?

    “渡边彻。”我说,“你家在市区的哪一边?”

    “就在南边这一带,快要到了。”她想起来似的,“你家在哪边?要不,先送你到家算了。”

    “在市北北野町,路还远呢,不能再麻烦你了。”

    “那好吧,我送你到车站。”

    “谢谢。”

    说着话,车已驶进市区。她将我送到一处车站,然后掉转车头。

    “再见。”我说,“谢谢你。”

    “没关系。”她莞尔一笑,摇上车窗,本田汽车渐渐消失在茫茫雪中。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大雪无止无尽地飘着,在路灯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一辆积雪清扫机轰隆隆蠕动着,朝我的方向开过来。

    公交车不是太慢,就是由于雪天的缘故停开了,我等了好长时间,几乎没有看见路上有什么车辆。我站在车站,双手插进棉衣的口袋,感到自己在瑟瑟发抖。

    正愁苦万端,一辆汽车绕过积雪清扫车,缓缓在我面前停下,车窗摇下,白色的脸庞探出来。我定睛仔细一看,佐藤纪香正笑盈盈地望着我。

    “这样的天气,等不到车了。去我家吧。”纪香说。积雪清扫车开过来了,轰鸣声使她不得不提高声调冲我喊。

    我略想一下,觉得也只有这样了。

    “我家就在旁边,离这里很近。”等我坐进汽车,她掉转汽车说,“好人做到底,你今晚就在我家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