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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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时十四岁,已经婷婷玉立,走在校园里,能感受到男生们热切的目光。整天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却对校园的同学不屑一顾。在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之所以对班上那几个男生不屑一顾,完全是因为心中有个大岛在作对比。我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心想,如果未来能找这么一位男朋友,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奇怪自己怎么有了这个念头,脸羞得通红,转身望望四周,幸好无人注意。我于是起身整理衣服,准备再滑一会儿。刚要站起来,四五个打扮怪异的青年溜着冰滑过来拦住了我。其中一个非要拉着我和他对舞,他的另外几个同伙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我又羞又急,场馆内人声嘈杂,又无法向大岛求援。他们见我孤身一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其中一个人开始抓我的胳膊,我奋力争脱他的拉扯,无奈势单力薄,想冲出他们的包围圈,又被他们联手围住。正在这时,一个身影冲进圈内,一拳打在为首那人脸上,鲜血顿时顺着鼻孔流下。我一看,是大岛。

    “那几个小混混见状一拥而上,大岛孤军奋战,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待巡警来的时候,他们四处逃散,大岛已吃了不少苦头。我挽着他一跛一拐地往回走,想到大岛肯为我打架,幼小的心底竟产生一丝难于言表的幸福感。

    “十天后,便发生了震惊整个神户的杀戮事件。”

    “除大岛外,其余皆不幸丧生?”我问。

    “一月十九日晚上,我记得那天是没有月亮的,北野他们说有事,让我守在店里,留下大岛陪着我。我那时年龄太小,根本没想到会出什么事,因为有大岛陪在身边,心情特别好,却没想到,在郊外,一场因为谈判破裂而引致的械斗已经展开。

    “那是一场惊心动魂的械斗,争斗双方合计约有二百多人。没有电视上那种喊声震天的架势,因此并没有被人发觉,郊外一位路过的人报了警,警车呼啸着开到现场,所有人一轰而散,仅留下十几具尸体及无法逃脱的伤员。第二天,人们只在现场看见沾有血迹的鞋子、折成两半的砍刀以及撕得破破烂烂的血衣。除北野外,其余三个人均死于械斗,而北野因负有三条人命也被处死刑。第二天我和大岛去探视,他的耳朵被削了半个,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已经完全失去记忆,不认识我们了。

    “不是仅有他们四个人吗?怎么成了上百人?”我问。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纪香叹口气,“警署不断深入调查,原来北野他们本身就是神户东郊的一个黑社会集团。而旱冰场那几个青年则是另一个较大的团伙。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根本无法接受。乐队五个人,个个十分和气,对我一个比一个好,怎么可能?在此之前还与一桩杀人案有关?!警方把我叫到警局调查时,我完全傻了,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到家中,一个人憋在屋里,不吃不喝睡了两天。

    “对北野他们几个去干什么,大岛是知情的,那天他在音像店陪了我一会儿,一个人偷偷去了斗殴现场,那时候械斗刚刚结束,他目睹了那种血腥场面,后来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一个人搬到了现在所在的地方,将乐队当时用的乐器全部按当时位置摆放,整天闷在家里,不与任何人交往,只有‘松鼠’与他相依为命。每年的一月十九日,他都要凭吊北野他们一番。”

    “当时社会上传言这场械斗是因为一个女人,却没想到竟是你!”我笑着说。

    “那是我生活得最艰难的时候,”纪香感叹道,“常常感觉自己是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内心总抹不去那片阴影。在那所学校勉强毕业后,再也不想读书了。不再穿红色衣服,不再溜冰去上学,好像从那年——一九六一年一月十九日之后,我的人生被划了一道截然的界限,进入完全不同的阶段,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你现在活得也算轻松吧,所幸终于从那种阴影下走出来了。”我宽慰她说。

    “也许吧,”纪香淡然说,“我比大岛好一些,他似乎一直无法摆脱那场噩梦,生活完全陷入了停顿。不过,我想,这种阴影并没有从我心头抹去,一直潜伏在大脑某个角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出来作祟。”

    “也许在死的面前,我们都应该达观些。”我说,“无论蚂蚁还是伟人,终点都是坟墓。”

    “当然,所以我竭力想忘记过去。”纪香说,“不过,与他们相处的那段时光,的确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满足的日子。并不是所有女孩都有那么一种幸运的感觉。”

    纪香笑笑,让我自己在客厅喝茶读书,她要去做饭,吃过之后,带上盒饭去接替妈妈守病房。她手脚麻利干脆,不一会儿,三个菜已经端上来。纪香留出一份,我们吃完以后,她建议我留在家里好好休息,养好精力明天坐车返校。我说反正自己不累,坚持要陪她去守病人。纪香拗不过,于是两人一同来到医院。

    太奶已经醒来,半躺在床上,纪香妈妈坐在一旁,因为太奶听觉的问题,她必须大声说话。纪香走到旁边,轻吻一下妈妈的脸颊,告诉晚饭已经做好,由她来接替照顾太奶。纪香妈点头,起身走出病房,临别对我微笑致意。

    躺在床上的太奶看到我,便现出焦急神色,缓缓举了举干枯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