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真录之九 续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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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功主事杨名父之母张太孺人,以敏慧贞肃为乡邑女氏师,凡乡人称闺阃之良,必曰张太孺人。而名父亦以孝行闻。苟拟人物,有才识行谊,无问知不知,必首曰名父。名父盖今乡评士论之公则尔也。

    唐之时,柳宗元出为柳州刺史,刘贲斥为柳州司户。贲之忠义,既已不待言。宗元之出,始虽有以自取,及其至柳,而以礼教治民,砥砺奋发,卓然遂有闻于世。古人云:“庸玉女于成也。”其不信已夫?自是寓游其地,若范祖禹、张廷坚、孙觌,高颖、刘洪道、胡梦昱辈,皆忠贤刚直之士,后先相继不绝。故柳虽非中土,至其地者,率多贤士。是以习与化移,而衣冠文物,蔚然为礼义之邦。我皇明重熙累洽,无间迩遐,世和时泰,瘴疠不兴。财货所出,尽于东南。于是遂为岭南甲郡,朝廷必择廉能以任之。则今日之柳州,固已非唐、宋之柳州,而今日之官其土者,岂惟非昔之比,其为重且专亦较然矣。

    敬夫吾邑之英也。幼居于乡,乡之人无不敬爱。长徙于南畿之六合,六合之人,敬而爱之,犹吾乡也。及举进士,宰新郑,新郑之民曰:“吾父兄也。”人为冬官主事,出治水于山东,改秋官主事,擢员外郎,僚采曰:“吾兄弟也。”盖自居于乡以至于今,经历且十余地,而人之敬爱之如一日。君亦自为童子以至于为今官,经历且八九职,而其所以待人爱众者,恒如一家。今之擢广西也,人咸以君之贤,宜需用于内,不当任远地。君曰:“吾则不贤。使或贤也,乃所以宜于远。”

    然予以为中原固天下之乐土,人之所趋而聚居者。然中原之民至今不加多,而岭广之民至今不加少,何哉?中原之民,其始非必尽皆中原者也,固有从岭广而迁居之者矣。岭广之民,其始非必尽皆岭广者也,固有从中原而迁居之者矣。久而安焉,习而便焉,父兄宗族之所居,亲戚坟墓之所在,自不能一日舍此而他也。古之君子,惟知天下之情不异于一乡,一乡之情不异于一家,而家之情不异于吾之一身。故视其家之尊卑长幼,犹家之视身也;视天下之尊卑长幼,犹乡之视家也。是以安土乐天,而无入不自得。后之人视其兄之于己,固已有间,则又何怪其险夷之异趋,而利害之殊节也哉?今仕于世,而能以行道为心,求古人之意,以达观夫天下,则岭广虽远,固其乡闾;岭广之民,皆其子弟;郡邑城郭,皆其父兄宗族之所居;山川道里,皆其亲戚坟墓之所在。而岭广之民,亦将视我为父兄,以我为亲戚,雍雍爱戴,相眷恋而不忍去,况以为惧而避之耶?

    然其时方有以贿败者,或尔有所惩也。见尔毁淫祠,崇正道,礼先贤之后,旌行举孝,拳拳以风俗为心,吾知尔能志于正。然其时远近方以是烨,尔或以是发闻也。自尔入为部属且五年,庶几得以自由,而尔食忘味,寝忘寐,鸡鸣而作,候予寝而出,朝于上,疾风甚雨,雷电晦暝,而未尝肯以一日休,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勤。身与妻子为清苦,而澹然以为乐;交天下之士,而莫有以苞苴馈遗至,予然后信尔之诚于廉。凡交尔而来者,予耳其言,非文学道义之相资,则朝廷之政,边微之务是谋,磨砻砥砺,惟不及古之人是忧焉,予然后信尔之诚志于正,而非有所色取于其外,吾于是而可以无忧尔也已。且尔弟亦善养。吾老矣,姻族乡党之是怀,南归,予乐也。”名父跽请不已。太孺人曰:“止。而独不闻之,夫煦煦焉饮食供奉以为孝,而中衡拂之,孰与乐亲之心而志之养乎?”名父惧,乃不敢请。缙绅士夫闻太孺人之言者,莫不咨嗟叹息,以为虽古文伯、子与之母何以加是。于是相与倡为歌诗,以颂太孺人之贤,而嘉名父之能养。某于名父厚也,比而序之。

    庆吕素庵先生封知州序

    人情事理之所宜然,盖亦所谓忠厚之至也。然旧制京官三载举,得推恩,而州县之职,非至于数载之外,屡为其上官所荐扬,则终不可幸而致。故京官之得推恩,非必其皆有奇绩异能者,苟得及乎三载,皆可以坐而有之。州县之职,非必其皆无奇绩异能,苟其人事之不齐,得于民矣而不获乎上,信于己矣而未孚于人,百有一不如式,则有司者以例绳之,虽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载者焉,不可得也。

    弘治庚申七月,重修提牢厅工毕。又两越月,而司狱司成,于是余姚王守仁适以次来提督狱事,六监之吏皆来言曰:“惟兹厅若司建自正统,破敝倾圮且二十年。其卑浅隘陋,则草创之制,无尤焉矣。是亦岂惟无以凛观瞻而严法制,将治事者风雨霜雪之不免,又何暇于职务之举而奸细之防哉?然兹部之制,修废补败,有主事一人以专其事,又坏不理,吾侪小人,无得而知之者。独惟拓隘以广,易朽以坚,则自吾刘公实始有是。吾侪目睹其成,而身享其逸,刘公之功不敢忘也。”又曰:“六监之囚,其罪大恶极,何所不有,作孽造奸,吏数逢其殃,而民徒益其死。独禁防之不密哉?亦其间容有以生其心。自吾刘公,始出己意,创为木闲,令不苛而密,奸不弭而消,桎梏可驰,缧绁可无,吾侪得以安枕无事,而囚亦或免于法外之诛。则刘公之功,于是为大。小人事微而谋室,无能为也。敢以布于执事,实重图之。”

    士大夫之仕于京者,其繁剧难为,惟部属为甚。而部属之中,惟刑曹典司狱讼,朝夕恒窘于簿书案牍,口决耳辩,目证心求,身不暂离于公座,而手不停挥于铅椠,盖部属之尤甚者也。而刑曹十有三司之中,惟云南以职在京几,广东以事当权贵,其剧且难,尤有甚于诸司者。若是而得以行其志,无愧其职焉。则固有志者之所愿为,而多才者之所欲成也。

    弊兴害作,执法者得以议拟于其后,又天下之至猥也。

    三月中旬,侯至于京师,天曹以最上。明日遂驾以行。乡先生之仕于朝者闻之,皆出饯,且邀止之曰:“侯之远来,亦既劳止。适有司之不暇,是以未能羞一觞于从者,是何行之速耶?”侯俯而谢。复止之曰:“侯之劳于吾郡,三年有余,今者行数千里,无非为吾民。其勤且劬也,事既竣矣,吾党不得相与为一日之从容,其如吾民何?”侯谢而起。守仁趋而进曰:“诸先生毋为从者淹,侯之急于行也,守仁则知之矣。”佥曰:“谓何?”曰:“昔者汉郭伋之行部也,与诸童为归期。及归而先一日,遂止于野亭。须期乃入曰:‘惧违信于诸儿也。’吾闻侯之来也,乡父老与侯为归期矣。而复濡迟于此,以徇一朝之乐,隳其所以期父老者,此侯之所惧,而有不容已于急行也。毋为侯淹!”侯起拜曰:“正学非敢及此,然敢不求承吾子之教?”

    君曰:“虽然,吾子必言之。”

    先生退,守仁谓南濠子曰:“先生殆有道者欤!胡为乎色之不存予,而德之予薰也?”南濠子笑而颔之曰:“然,子其知人哉!吾家君于艺鲜不通,而人未尝见其学也。于道鲜不究,而人未尝知其有也。夫善之弗彰也,则于子乎避。虽然,吾家君则甚恶之。吾子既知之也,穆其敢隐乎?凡穆之所见知于吾子,皆吾家君之所弗屑也。故乡之人无闻焉。非吾子之粹于道,其宁孰识之?”

    昔萧望之为谏议大夫,天子以望之议论有余才,任宰相,将观以郡事。而望之坚欲拾遗左右,后竟出试三辅。至元帝之世,而望之遂称贤相焉。

    《鸿泥集》十有三卷、《燕居集》八卷,半闲龙先生之作也。其子佥宪君致仁将刻诸梓,而属其序于守仁曰:“斯将来之事也,然吾家君老矣,及见其言之传焉,庶以悦其心。吾子以为是传乎?”

    澹然子四易其号:其始曰凝秀,次曰完斋,又次曰友葵,最后为澹然子。阳明子南迁,遇于潇湘之上,而语之故,且属诗篇,诗而叙之。

    东曹倡和诗序

    旧制提牢月更主事一人,至是弘治庚申之十月,而予适来当事。夫予天下之至拙也,其平居无恙,一遇纷扰,且支离厌倦,不能酬酢,况兹多病之余,疲顿憔悴,又其平生至不可强之日。而每岁决狱,皆以十月下旬,人怀疑惧,多亦变故不测之虞,则又至不可为之时也。夫其天下之至繁也,至猥也,至重也,而又适当天下至拙之人,值其至不可强之日,与其至不可为之时,是亦岂非天下之至难也?

    显扬其所生而为事亲之实已乎?文焉而已耳。夫子曰:‘成身有道。不明乎善,不成其身矣。’斯之为中。‘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斯之谓实。应隆内明而外通,动以古之豪杰自标准。其忠孝大节,皆其素所积蓄。虽隐而不扬,其所以成身而事亲者自若也。况其外与文者,又两尽焉,斯其不益足贺乎?”

    君曰:“虽然,吾子言之。”

    浙之新昌有隐君子曰素庵吕公者,今刑部员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洁操,高其道,不肯为世用。优游烟壑,专意教其子,使之尽学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为而不及为者,皆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补于时,不可使吾子复为独善者。”学成,使之仕。成化庚子,中原遂领乡荐,与家君实同登焉。甲辰举进士,出守石州。石故号难治,中原至,即除旧令之不便于民者,布教条为约束,以其素所习于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从,翕然而起。士夫之腾于议者,部使之扬荐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贤而多智。”必皆于中原是归焉。有司奉旧典,推原中原厥绩所自,而公之所以训诲其子之功为大。天子下制褒扬,封公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宠荣之。乡士夫皆曰:“子为京职,而能克享褒封者,于今皆尔,此不足甚异。公之教其子,为其难,而独能易其获,此则不可以无贺。”于是李君辈皆为诗歌而来属予言。

    致仁起拜曰:“是足以为家君寿矣。霓也,敢忘吾子之规?”遂书之为叙。

    (原文载《姚江诸氏宗谱》卷六)

    高平县志序

    ,以求免于过慝欤?夫知其不安而不处,过慝之惧而淹薄是甘焉,是古君子之心也。吾于寿卿之行,请以此为赠。

    守仁曰:“是非所论也,孝子之事亲也,求悦其心志耳目,惟无可致力,无弗尽焉。况其言语文辞,精神之所存,非独意玩手泽之余,其得而忽也。既思永其年,又思永其名,笃爱无已也。将务悦其亲,宁是之与论乎?”

    一奠告诀,痛割心膂。言有尽而意无穷。呜呼!尚飨!

    夫知而弗以告,谓之不仁;告之而躐其等,谓之诬;知而不为焉者,谓之惑。吾不敢自陷于诬与不仁。观净觉之所与,与其所以请,亦岂终惑者邪?既以复国声之请,遂书于其卷。

    孰葵孰为予,友之尚为二。大化岂容心,繄我亦何意。悠哉澹然子,乘化自来去。澹然匪冥然,勿记还勿助。

    今年吾郡太守缺。吾郡繁丽不及苏,而敦朴或过;财赋不若嘉,而淳善则逾。是亦论之通于吴、越之间者。然而迩年以来,习与时异,无苏之繁丽,而亦或有其糜;无嘉之财赋,而亦或效其强。每与士大夫论,辄叹息兴怀,以为安得如昔之化苏人者而化之乎?安得如昔之变嘉民者而变之乎?方思公之不可得,而公适以起服来朝。又惧吾郡之不能有公也,而天子适以为守。士大夫动容相贺,以为人所祝愿,而天必从之意者,郡民之福亦未艾也。

    怀文始与予同举于乡,望其色而异,耳其言而惊。求其世,则陈氏之产也。曰:“嘻!累哉,土地则尔,他时柱廊庙而致千里者,非彼也欤!”既而匠石靡经,伯乐不遇,遂复困寂寞而伏监车者十有五年。斯则有司之不明,于怀文固无病也。今年赴选铨曹,授尹江西之宁都。夫以怀文合抱之具,此宜无适而不可。顾宁都百里之地,吾恐怀文之骥足有所不展也。然而行远之迩,登高之卑,自今日始矣。则如予之好于怀文者,于其行能无言乎?赠之诗曰:

    今年潮知府员缺,诸暨骆公蕴良以左府经历擢是任以往。公尝守安陆,至今以富足号,遂用是建重屏其地。继后循其迹而治之者,率多有声闻。及入经历左府都督事,兵府政清,自府帅下迨幕属军吏,礼敬畏戴,不谋而同。其于潮州也,以其治安陆者治之,而又获夫上下之心,如今日之在兵府,将有为而无不从,有革而无不听,政绩之美,又果足为后来者之所遵守,则潮之富足,将终保于无恙,而一郡民神为有福矣。夫为天子延一郡之福,功岂小乎哉?推是以进,他日所成,其又可论?公僚友李载阳辈请言导公行。予素知公之心,且稔其才,自度无足为赠者,为潮民庆之以酒,而颂之以此言。

    是卷师作于弘治初年,筮仕之始也。自题其稿曰《上国游》。洪葺师录,自辛巳以后文字厘为《正录》;已前文字则间采《外集》,而不全录者。盖师学静入于阳明洞,得悟于龙场,大彻于征宁藩。多难殷忧,动忍增益,学益彻则立教益简易,故一切应酬诸作,多不汇入。是卷已废阁逸稿中久矣,兹刻《续录》,复检读之。见师天禀夙悟,如玉出璞,虽未就追琢,而暗暗内光。因叹师禀夙智,若无学问之全功,则逆其所造,当只止此。使学者智不及师,肯加学问之全功,则其造诣日精,当亦莫御。若智过于师,而功不及师,则终无所造,自负其质者多矣。乃复取而刻之。俾读师全录者,闻道贵得真修,徒恃其质,无益也。嘉靖辛酉,德洪百拜识。

    其言曰:“人,天地之心而五行之秀也。凝则形而生,散则游而变。道之不凝,虽生犹变。反身而诚,而道凝矣。故首之以‘凝秀’。道凝于己,是为率性。率性而人道全,斯之谓‘完’,故次之以‘完斋’。完斋者,尽己之性也。尽己之性,而后能尽人之性,尽万物之性,至于草木,至矣。葵,草木之微者也,故次之以‘友葵’。友葵,同于物也。内尽于己,而外同乎物,则一矣。一则吻然而天游,混然而神化,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矣。故次之以‘澹然子’终焉。”

    夫南濠子之学以该洽闻,四方之学者,莫不诵南濠子之名,而莫有知其学之出自先生者。先生之学,南濠子之所未能尽,而其乡人曾莫知之。古所谓潜世之士哉!彼且落其荣而核之存,彼且固灵株而塞其兑,彼且被褐而怀玉,离形迹,遁声华,而以为知己者累,孰比比焉?迹形骸而求之,其远哉!

    甲寅,移守嘉与。嘉与,财赋之地,民苦于兼并,俗残于武断。公大锄强梗,剪其芜蔓,起嘉良而植之。予见嘉之民欢趋鼓舞,及其士夫之钦崇之也,于是又知公有刚明果决之才,不独能循循吏事,乃叹其不可测识固如此。

    则凡赫然而明,蓬然而生,訇然而惊,油然而兴,凡荡前拥后,迎盼而接眒者,何适而非此也哉?今夫水之生也润以下,木之生也植以上,性也。而莫知其然之妙,水与木不与焉,则天也。激之而使行于山巅之上,而反培其末,是岂水与木之性哉?其奔决而仆夭,固非其天矣。人之生,入而父子、夫妇、兄弟,出而君臣、长幼、朋友,岂非顺其性以全其天而已耶?圣人立之以纪纲,行之以礼乐,使天下之过弗及焉者,皆于是乎取中,曰“此天之所以与我,我之所以为性”云耳。不如是,不足以为人,是谓丧其而失其天。而况于绝父子,屏夫妇,逸而去之耶?吾儒之所谓性与天者,如是而已矣。若曰“性天之流行”云,则吾又何敢躐以亵净觉乎哉?

    《禹贡》《职方》之述,已不可尚。汉以来《地理郡国志》、《方与胜览》、之属,或略而多漏,或诞而不经,其间固已不能无憾。惟我朝之《一统志》,则其纲简于《禹贡》而无遗,其目详于《职方》而不冗。然其规模宏大阔略,实为天下万世而作,则王者事也。若夫州县之志,固又有司者之职,其亦可缓乎?

    予尝谓:牧守之治郡,譬之农夫之治田。农夫上田,一岁不治则半收。再岁不治则无食,三岁不治则化为芜莽,而比于瓦砾。苟尽树艺之方,而勤耕耨之节,则下田之收与上等。江、淮故称富庶,当其兵荒之际,凋残废瘠,固宜有之。乃今重熙累洽之日,而其民往往有不堪之叹,岂非以其俗素习于奢逸,而上之人又从而重敛繁役之,刓剥环四面而集,则虽有良守牧,亦一暴十寒,其为生也无几矣。潮地岸大海,积无饶富之名,其民贡赋之外,皆得以各安地利,业俭朴,而又得守牧如退之、李德裕、陈尧佐之徒相望而抚掬梳摩之,所以积有今日之盛,实始于此。迩十余年来,富盛之声既扬,则其势不能久而无动。有司者又将顾而之焉。则吾恐今日之潮,复为他时之江淮,其甚可念也。

    新昌吕公丕文,以礼科都给事中擢少尹南京兆。给事,谏官也。京兆,三辅之首也。以给事试京兆,是谏官试三辅也。是其先后名爵之偶同于望之,非徒以宠直道而开谠言,固亦微示其意于其间耳。吕公以纯笃之学,忠贞之行,自甲辰进士为谏官十余年。其所论于朝而建明者,何如也?致于上而替可否者,何如也?声光在人,公道在天下。圣天子询事考言,方欲致股肱之良,以希唐虞之盛,耳目之司,顾独不重哉?然则公京兆之擢,固将以信其夙所言者于今日,而须其大用于他时也。其所以贤而试之,有符于汉宣之于望之。而其所将信而任之,则吾又知其决非彼若而已也。君行矣,既已审上意之所在,公卿大夫士倾耳维新之政,以券其所言,且谓日需其效以俟庸也,其得无念于斯行乎哉?

    弘治乙卯,慈溪杨君明甫令泽之高平。发号出令,民既悦服。乃行田野,进父老,询邑之故,将以修废举坠。而邑旧无志,无所于考。明甫慨然太息曰:“此大阙,责在我。”遂广询博采,搜秘阙疑,旁援直据,辅之以已见,遵《一统志》凡例,总其要节,而属笔于司训李英,不逾月编成。于是繁剧纷沓之中,不见声色,而数千载散乱沦落之事,弃废磨灭之迹,灿然复完。明甫退然若无与也。邑之人士动容相庆,骇其昔所未闻者之忽睹,而喜其今所将泯者之复明也。走京师请予序。

    吾邑黄君敬夫,以刑部员外郎擢广西按察佥事。广西天下之西南徼也。地卑湿而土疏薄,接境于诸岛蛮夷;瘴疠郁蒸之气,朝夕弥茫,不常睹日月;山僮海僚,非时窃发;鸟妖蛇毒之患,在在而有。固今仕者之所惧而避焉者也。

    今年先生寿八十,神完而气全,齿发无所变。八月甲寅,天子崇徽号于两宫,推恩臣下。于是南濠子方为冬官主事,得被异数,封先生如其官。同年之任于京者,美先生之高寿,乐南濠子之获荣其亲也,集而贺之。夫乐寿康宁,世之所慕,而予不敢以为先生侈。章服华宠,世之所同贵,而予不敢以为先生荣。南濠子以予言致之先生,亦且以予为知言乎?乙丑十月序。

    古之仕者,将以行其道;今之仕者,将以利其身。将以行其道,故能不以险夷得丧动其心,而惟道之行否为休戚。利其身,故怀土偷安,见利而趋,见难而惧。非古今之性尔殊也,其所以养于平日者之不同,而观夫天下者之达与不达耳。

    送黄敬夫先生佥宪广西序

    诗曰:两端妙阖癖,五连无留停。藐然覆载内,真精谅斯凝。鸡犬一驰放,散失随飘零。惺惺日收敛,致曲乃明诚。

    于是守仁既无以御其情,又与刘公为同僚,嫌于私相美誉也,乃谓之曰:“吾为尔记尔所言,书刘公之名姓,使承刘公之后者,益修刘公之职。继尔辈而居此者,亦无忘刘公之功。则于尔心其亦已矣。”皆应曰:“是小人之愿也。”遂记之曰:刘君名琏,字廷美,江西鄱阳人也。由弘治癸丑进士,今为刑部四川司主事云。弘治庚申十月十九日。

    今天下一统,皇化周流。州县之吏,不过具文书,计岁月,而以赞疣之物视图志。不知所以宜其民,因其俗,以兴滞补弊者,必于志焉是赖。则固王政之首务也。今夫一家,且必有谱,而后可齐,而况于州县。天下之大,州县之积也。州县无不治,则天下治矣。明甫之独能汲汲于此,其所见不亦远乎!明甫学博而才优,其为政廉明,毁淫祠,兴社学,敦伦厚俗,扶弱锄强,实皆可书之于志,以为后法。而明甫谦让不自有也。故予为序其略于此,使后之续志者考而书焉。

    弘治癸丑,公为贰守于苏。苏大郡,繁而尚侈,机巧而多伪。公至,移侈以朴,消伪以诚。勤于职务,日夜不懈。时予趋京,见苏之士夫与其民之称颂之也,于是始知公之不独有其德器,又能循循吏职。

    公且行,相与举杯酒为八邑之民庆,又不能无惧也。公本廊庙之器,出居于外者十余年,其为苏与嘉,京师之士论既已惜其归之太徐。其为吾郡,能几月日?且天子之意,与其福一郡,孰与福天下之大也。虽然,公之去苏与嘉,亦且数年,德泽之流,今未替也。公虽不久于吾郡矣,如其不得公也,则如之何!

    御史姚君应隆监察江西道之三年,冢宰考其绩有成,以最上。于是天子进君阶文林郎,遂下制封君父坡邻公如君之阶,君母某氏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于是僚友毕贺,谓某尤厚于君,属之致所以贺之意。

    豫轩都先生八十受封序

    昔韩退之为潮州刺史,其诗文间亦有述潮之土风物产者。大抵谓潮为瘴毒崎险之乡。而海南帅孔戣又以潮州小,禄薄,特给退之钱千十百,周其阙乏。则潮盖亦边海一穷州耳。今之岭南诸郡以饶足称,则必以潮为首举,甚至以为虽江、淮财赋之地,亦且有所不及。岂潮之土地啬于古而今有所丰,抑退之贬谪之后,其言不无激于不平而有所过也?退之为刑部侍郎,谏迎佛骨,天子大怒,必欲置之死。裴度、崔群辈为解,始得贬潮州。则潮在当时不得为美地,亦略可见。今之所称,则又可以身至而目击,固非出于妄传。特其地之不同于古,则要为有自也。

    古之英君,其将任是人也,既已纳其言,又必考其行;将欲委以重,则必老其才。所以用无不当,而功无不成。若汉宣者,史称其综核名实,盖亦不为虚语矣。

    “矫矫千金骏,郁郁披云枝。跑风拖雷电,梁栋惟其宜。寒林栖落日,暮色江天卮。元龙湖海士,客衣风尘缁。牛刀试花县,鸣琴坐无为。清濯庐山云,心事良独奇。悠悠西江水,别怀谅如斯。”

    呜呼!生死常道,有生之所不免也。况如夫人寿考康宁,而子孙之众多且贤耶,亦又何憾矣!而儿女之悲尚犹有甚割者,非情也哉!死者以入土为安,弥月而葬,礼也。而群子姓之议,殊有所未忍。守仁窃以为宜,勉从礼制。且岳父介庵公之藏,亦以是月壬寅卜迁于兆左,因而合焉。生死之礼无违,幽明之情两得,不亦可乎!群子姓以为然。遂以是月庚寅举大事。日月不居,灵辆于迈。

    或曰:“阳明子之言伦矣,而非澹然子之意也。澹然之意玄矣,而非阳明子之言也。”

    守仁曰:“是乃所以自尽者。夫必其弗传也,斯几于不仁;必其传之也,斯几于不知。其传也属之己,其传之弗传之也属之人。姑务其属之己也已。”

    成化辛丑,予来京师,居长安西街。久之,文选郎佟公实来与之邻。其貌颀然以秀,其气熙然以和,介而不绝物,宽而有分剂。予尝私语人,以为此真廊庙器也。既而以他事外补,不相见者数年。

    胶州张侯宗鲁之节推吾郡也,中清而外慎,宽持而肃行,大获于上下,以平其政刑,三载而绩成,是为弘治十三年,将上最天曹。吾父老闻侯之有行也,皆出自若耶山谷间,送于钱清江上。侯曰:“父老休矣。吾无德政相及,徒勤父老,吾惧且作。父老休矣,吾无以堪也。”父老曰:“明府知斯水之所以为钱清者乎?昔汉刘公之去吾郡也,吾侪小人之先亦皆出送,各有所赠献。刘公不忍违先民之意,乃人取一钱,已而投之斯水,因以名焉。所以无忘刘公之清德,且以志吾先民之事刘公,其勤如此也。今明府之行,吾侪小人限于法制,既不敢妄有所赠献,又不获奔走服役,致其惓惓之怀,其如先民何?”固辞不可,复行数十里,始去。

    祭张淑人文

    阳明子闻之曰:“其然,岂其然乎?”书之以质于澹然子。澹然子,世所谓滇南赵先生者也。

    柳州去京师七千余里,在五岭之南。岭南之州,大抵多卑湿瘴疠,其风土杂夷从,自昔与中原不类。唐、宋之世,地尽荒服。吏其土者,或未必尽皆以谴谪,而以谴谪至者居多。士之立朝,意气激轧,与时抵忤,不容于侪众,于是相与摈斥,必致之远地。故以谴谪而至者,或未必尽皆贤士君子,而贤士君子居多。予尝论贤士君子,于平时随事就功,要亦与人无异。至于处困约之乡,而志愈励,节益坚,然后心迹与时俗相去远甚。然则非必贤士君子而后至其地,至其地而后见贤士君子也。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难,则其失之也必易;其积之也不久,则其发之也必不宏。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击车轮也,其始盖亦必有蔽于蓬蒿,而厄于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世,自文惠公以来,相业吏治,世济其美,固宜食报于其后矣;而不食,以钟于公。公之道自足以显于时矣;而不显,以致于其子。且复根盘节错而中为之处焉,乃有所获。是岂非所谓积之久而得之难者欤?则其他日所发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树勋业,身享遐龄,以永天禄于无穷,盖未足以尽也。然则公之可贺者,在此而不专在于彼。某也敢赘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