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章节 38.你该去的是刑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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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问的是“怎么就捉住了”,而不是“怎么会有女鬼”。

    钱昭容眉梢一挑,再看绕林的时候,目光就加倍亲切了起来。

    沈御离皱了皱眉,快步走回来捉住绕林拽到身后,躬身向钱昭容道:“这奴才一向有些颠三倒四,儿臣回去定然好好教导,请昭容娘娘恕罪。”

    “无妨!”钱昭容笑得很是爽气,“我挺喜欢他的。如今你们主仆二人住得也不甚偏远了,得空要常出来走动走动才好。”

    沈御离躬身道声是,攥着绕林的手腕用力拽了一把,退出门去。

    “喂,你干嘛拽我!”绕林满心不情愿,“我还没打听到那个冲虚真人在哪儿……”

    “你打听他做什么?!”沈御离反问。

    绕林呆了一呆,竟答不上来。

    她也不知道她打听那个冲虚真人做什么,她就是……就是想知道那个大美人到底怎么样了嘛!

    道士是捉鬼的,那个冲虚真人又是保护皇帝的。大美人一个女鬼要做刺客,落到冲虚真人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

    不知道冲虚真人会怎么对待她?会不会把她折磨的很惨?

    绕林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明明很怕那个大美人,却似乎又会替她担心,甚至隐隐盼着她从冲虚真人的手里逃出来。

    真是见了鬼了!

    绕林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确莫名其妙,心里不免有些发虚,忙拽住沈御离的衣袖,赔笑道:“我错了嘛,我以后再也不问了!——所以咱们是不是真的要去看望三皇子?”

    “当然不去,”沈御离放开了她的手腕,冷笑转身:“没那闲工夫。这几天的功课又耽误了,我要去见先生。”

    “啊?!”绕林立刻垮了脸:“怎么还要去见那个老头子?我不喜欢他!喂喂……你要去书房,让木头陪你行不行?”

    沈御离斜了她一眼,一口回绝:“当然不行,这是你的差事!”

    绕林气得肺疼,又不敢跟“主子”争吵,只好消极怠工,磨磨蹭蹭不肯快走。

    不料这一招对沈御离完全无用。小太监的闷气还没生完,一抬头就看见神气的四皇子殿下已经转过巷口,马上要走得不见了。

    “喂,你等等!”绕林慌忙跑着追上去,又生气:“……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沈御离脚下丝毫不停,神情冷冷淡淡:“做我的奴才,就应当随时跟上我的脚步。你若跟不上,那是你自己的错,不是我的。”

    绕林闻言又气得够呛,跺着脚忿忿地嘀咕:“又来这一套!你就是吃定了我舍不得离开你……”

    “哟,这不是四弟嘛!”一声怪腔怪调的招呼打断了绕林的抱怨,却是大皇子沈得嗣坐在肩舆上,从另一条巷子拐过来了。

    方向当然也是去书房的。

    这个局面,双方势必要同行一段。但一个乘肩舆一个步行,走在路上有多别扭可想而知。

    沈得嗣对此很是得意,坐在摇摇晃晃的肩舆上用下巴看着人,神态悠闲:“四弟啊,我听人说,你去妃陵送葬,把三弟给推到寒潭里去了?出了这样的事,你该去的不是书房,而是刑房啊。残害手足可是大罪,就算父皇不追究,朝臣们也不会不管的!”

    沈御离皱眉往墙边靠了靠,既不迈步也不开口,面无表情揣手卖呆。

    沈得嗣那边的太监们一时不知道还要不要跟他同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顿时进退两难。

    如此一来,坐在肩舆上的沈得嗣就显得更加尴尬了。

    旁人不敢表现出来,绕林却忍不住笑,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哎哟这可笑死我了!大皇子殿下,你呜哩哇啦这半天,你看有人理你吗?没脸成这样还不赶紧捂着腚跑远点,居然还停下来!喂你知不知道呀,你坐在那个破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瞧上去就像一只乌鸦张着翅膀停在天上,我看着总觉得你下一刻就要哇哇哇叫着跌下来啃一嘴泥……”

    没等她叭叭说完,沈得嗣已气得拍着肩舆嘶声叫了起来:“反了反了!这是哪里来的目无尊卑的狗奴才,竟敢当面辱骂主子!小杜子!给我撕了他的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肩舆另一侧跟着的小太监应声出来,冲到绕林面前就要动手。

    绕林见势不妙忙往沈御离身后躲,下一瞬却见小杜子脸色一变,踉跄两步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就要往后逃。

    “鬼!鬼啊——”太监嘶哑的声音撞破宫墙,响彻了半座宫城。

    沈得嗣那边抬肩舆的太监们都吓得够呛,互相推搡着乱糟糟地往后退,颠得沈得嗣晕头转向,险些倒栽葱从肩舆上跌下来。

    如此这般忙乱了好一阵子,肩舆被胡乱放在了地上,沈得嗣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望小杜子肩上就是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混账东西!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小杜子整个儿缩成一团,像只刺猬似的咕噜一下滚出老远,然后迫于主子的威势抬起头来向绕林看了一眼,继续哭嚷:“鬼……鬼!殿下,那个人……那个奴才已经死了,他是鬼!”

    沈得嗣被他的神情语气吓得打了个哆嗦,回头看向绕林,却见绕林也蜷缩成一团正在发抖,絮絮叨叨地念着:“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很明显也是在怕鬼。

    所以,鬼在哪儿?

    沈得嗣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鬼,只见沈御离一个人气定神闲,自己这边一大群奴才倒没有一个顶事的,让他感觉颜面全无。

    气极了的沈得嗣忍无可忍又把小杜子提了回来,丢到绕林面前喝问:“哪个是鬼?你若说不明白,本皇子即刻送你去见鬼!”

    小杜子被逼得没法,只得哆哆嗦嗦抬起头来,指着绕林大哭:“他……他是鬼!他分明就是鬼!那天晚上奴才们亲眼看着他跳了井,还是头朝下进去的!奴才们在旁边守了半夜也没见别的动静,他怎么可能没死透!他一定是鬼,一定是冤魂不散,变成厉鬼回来找奴才报仇的……”

    “跳井?”沈御离脸色骤沉,眯起眼睛看向绕林。

    绕林到这会儿才知道对方口中的“鬼”指的是她,恐惧顿消,怒气又生,立刻扑过去揪住了小杜子的耳朵:“哦,原来那天晚上逼死我的人里头,也有你啊?那好极了,你自己碰死在这儿吧,省得我再费工夫去找你!”

    小杜子被她拎着耳朵丢在地上,又疼又怕,哭成一团:“公公饶命,大人饶命……奴才那天是鬼迷了心窍,被小魏子他们撺掇着去凑了个数,实在并没有对您怎么样……那天的主意是小魏子出的,几百条蛇都是小钟子养的,就连追您的时候跑得最快的也不是我,是小林子……”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绕林听得不耐烦,向前跨出一步又要拎他起来。

    小杜子看见影子投在他的身上,顿时吓得猛抽了一口气,白眼一翻咕咚向后仰倒了下去。

    绕林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沈得嗣,一脸无辜:“我没把他怎么样啊!你的奴才怎么这么不顶用?”

    沈得嗣脸色阴沉,大袖一甩重新回到肩舆上坐下,冷声道:“再不顶用也是本皇子的奴才。既然你把他吓死了,那就老老实实替他抵命吧……”

    “且慢!”沈御离未等他话音落下就站了出来,随手提起绕林丢到身后,自己冷脸迎上:“大哥,在我的奴才替您的奴才抵命之前,您是不是需要先向我解释一下,我的奴才被逼跳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沈得嗣昂着头,气势很足:“奴才们私下里结了仇,自然少不了要打架解决,这种事也要本皇子管吗!”

    话一说完他立刻重重地在肩舆扶手上拍了一把。太监们早有默契,一声不吭抬起他就走。

    沈御离站在肩舆前面仰头看着,气势却也没弱多少:“既然是奴才们的私仇,碍不着主子,那就该生死各安天命,大哥您就不要插手了吧?”

    才说到此处,那晕过去的太监小杜子却忽然咳了两声,自己醒了过来。

    如此一来,“抵命”一说就更加不通了。

    沈得嗣脸色难看:“就算不抵命,那奴才冒犯本皇子也是重罪!——小杜子你个蠢货!那只小畜生根本没死,哪里来的鬼!现在本皇子命令你,即刻把他拖去刑房,乱棍打死!”

    小杜子将信将疑,战战兢兢看着绕林,再看看她脚下的影子,迟疑着不敢动。

    旁边另一个太监见他实在不顶事,忙争着冲上前来打算代劳。

    沈御离抬手挡住,冷冷道:“大哥,宫人争斗险出人命,这也不是小事,还是交给贵妃娘娘处置的好。我一向不懂宫里的规矩,正要借此机会请教一下:深宫内苑可以养蛇的吗?”

    “蛇?什么蛇?”沈得嗣脸色微变,目光立刻就躲开了。

    沈御离见状心中已经有数,立刻拂袖转身,招呼绕林:“随我回去见贵妃娘娘!”

    “喂,你等……”沈得嗣急了,手忙脚乱又从肩舆上下来,扯着嗓子喊:“你不要乱咬人!那蛇可跟我没关系!那是七弟的奴才小钟子养的,你不要栽到我的头上!”

    沈御离顿住脚等了等他,回过头来:“大哥,你知不知道,在宫中饲养凶兽蓄意害人,是何罪名?”

    “不是我啊!”沈得嗣急得跳脚。

    沈御离看着他这样,倒忍不住笑了一声:“知道不是你。但是大哥,这次是我的奴才被那些蛇逼得投井,下一次也许就是我本人。我不知道你与七弟是否交好,但帝王之家未必有真正的手足情谊,你敢不敢笃定你自己就一定不会死于蛇毒之下?”

    沈得嗣呆了一呆,脸色微变。

    沈御离向他走近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如今七弟还小,小钟子手里的蛇还只能用在绕林这样的奴才身上。等过几年七弟长大了,事情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小孩子养蛇欺负人,可以说只是不知深浅的恶作剧。可是这小孩子长大以后、有了心机和贪欲以后呢?

    沈得嗣不寒而栗,忙反手抓住沈御离的手腕,大急:“你同我去见贵妃娘娘!去见父皇!不能再让七弟这样胡闹下去!”

    ……

    绕林站在原地看着两位皇子携手而去,一时不禁愣住了。

    事情是不是不太对?

    那两个人,刚刚还在这儿吵得好像要打起来了呢,怎么一转眼就哥俩好了?沈御离他不是真要跟那个鼻孔朝天的大皇子交朋友吧?

    小杜子被人搀扶着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向前踉跄两步,扑到绕林面前又扑通跪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绕林吓得腾地跳开,连连摆手:“快起来快起来,你有完没完了呀?我掉到井里差点淹死我都没哭,你倒要在这儿哭出两缸眼泪来!你再这样,我是不是真要去死一死才对得起你这一跪呀?”

    小杜子听见她语气并不凶恶,终于稍稍放大了胆,抬起了头:“你、你真的没死?”

    绕林不爱听这种问题,立刻板起了面孔。

    小杜子忙又低头赔罪,急急地道:“可是怎么可能?我们亲眼看见你跳了井,还守在旁边看了,井口那里凉飕飕的,一直刮阴风……”

    提到“阴风”,绕林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大美人女鬼,心中顿时又焦躁起来。

    “不许再问!”她呼地转过身,凶巴巴:“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小杜子又被她吓到,忙向后踉跄了两步,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旁边太监看不过,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打岔道:“别在这儿废话了,殿下那边还在等着咱们伺候呢!你倒好,去给别人家的奴才当奴才了!”

    小杜子不敢辩驳只得称是,之后却又招呼绕林:“咱们一起吧?贵妃娘娘多半要问那夜的事,总不能让殿下和娘娘等着咱们。”

    “我不去!”绕林立刻后退,“我最烦去见那些娘娘们了,规矩那么多,动不动就要跪着,说话都不敢随便说!”

    “可以……不去吗?”小杜子又被她吓到了。

    绕林自己不怕,气哼哼道:“我想不去就不去!一会儿她们要问起那晚的事,你就说隔得远没看清,也许我其实并没有跳井!旁的事都要照实说,知不知道?”

    小杜子慌忙摇头:明明看清了硬逼他说没看清,那不是说谎吗?

    绕林看见他的反应,立刻瞪圆了眼,两手猛然抬起至腮边作虎爪张开状,同时龇牙发出“嗬!”地一声低吼。

    小杜子吓得咚咚倒退了两步,重重地撞到墙角上,跌了下去。

    绕林立刻放下手换上笑容,凑到他跟前蹲了下来:“喂,你怕什么呀,我又不凶你!你再仔细想想,我没教你说谎呀!那天晚上我的确没有跳到井里去,一定是你们看错了!夜色那么深,你们又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真切!”

    小杜子一时受到惊吓,一时又被她的笑容蛊惑,糊里糊涂坐在地上想了半天,居然也渐渐地开始疑心自己当时看错了。

    绕林见他点头,终于放心,拍拍手站了起来:“既如此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免得娘娘们觉得什么事都有我的份,把我当成个惹事精!”

    小杜子心道即便你不去,你和你主子也已经成了这宫里最大的惹事精。

    这话没敢说,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匆匆向前追了上去。

    巷子里终于静了下来,绕林倒有些百无聊赖,在原地闷闷地站了一阵,又信步走进花园,随便找条石凳躺了上去。

    午后时分睡在花阴下还是很惬意的。绕林不知道自己迷糊了多久,后来就听见不远处的小径上脚步声匆匆,人来人往。

    “七皇子身边有个太监会养蛇,并且不是一条两条,而是几百条几百条地养”这个消息在每一个太监宫女口耳之间传递着,引起了一阵又一阵惊呼,仿佛整座宫城都为这个消息而骚动起来。

    这还没完,后来又传出了更厉害的,说是那个太监带着几百条蛇,去围攻了四皇子居住的荒园,逼得四皇子身边的奴才跳井逃生。

    真是太可怕了,这分明是要仗着那些毒物残害手足称霸宫城啊!

    如此可怕的存在,宫里是绝对容不下的。尤其是那些胆小柔弱的娘娘和公主们,只听得一个“蛇”字就已经惊叫哭喊乱成一片,又如何肯容一个会养蛇的人住在宫中!

    未到天黑,皇帝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养蛇的小钟子与他的几百条蛇一起烧死,七皇子与其生母姜婕妤逐出宫城,废为庶人。

    就这么解决了。

    绕林有些不敢置信,甚至隐隐觉得抱歉,不知道那对可怜的母子会不会在心里诅咒她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不会诅咒你,只会怨恨我小题大做、阴险歹毒。”身后传来一声冷语,近在咫尺。

    绕林腾地跳了起来,堆起一脸笑:“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来人当然是沈御离。他一甩衣袖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冷冷道:“吵了整整一下午,哪里快?”

    绕林仰头看看天,讪笑着退了两步:“我都没看见天快黑了,难怪那些麻雀都在到处飞……这么晚了,咱们回去吧?”

    “倒也不忙,”沈御离向后一仰,靠在了柱子上:“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那么多人亲眼看见你跳了井,你却还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