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77 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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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鬼天气。”

    站在宫城城墙上的禁军军官刘遐心事重重,看着天上的乌云密布,若有所思地骂了一句。

    从昨夜里城中的不安生到天亮之时的叛乱骤起再到如今日头的渐渐西斜,天空中还突然飘来了几片大乌云,似乎要呼应今日的天府之变,降下瓢泼大雨,并让黑夜提前降临。

    宫城外围的叛军已经全部撤走,通过派斥候打探,据说是西城门那边的战事紧张,太傅姜维率领的军队与阎宇叛军鏖战正急,阎宇、刘林等人已经无暇顾及城中其他地方,只能够专注一处,一味猛攻西城门。

    这让刘遐意识到到平叛的转折点已经到来,他匆匆忙忙地来找在朱雀门门楼现场办公的尚书令樊建,想要请他一同上表宫中,请求汇聚宫城、武库守军,迅速发兵从背后突击阎宇叛军,与太傅姜维的军队前后夹击,一举平定城中叛乱。

    是的,经过之前临危奋不顾身、放箭击贼的表现,刘遐临危受命,成了布防朱雀门的禁军首领。

    但他平日里人微言轻,这个时候想要出兵平叛,须得能够拉上一位大人物才能够有说服力。

    他自己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朱雀门上的尚书令樊建。

    樊建是丞相时期的故吏了,走的是中央路线,也曾经出使过东吴,在履历上可谓颇为华丽。在刘遐想来,争取他的支持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彦修(刘遐字)所言,某是明白了,只是宫城方才也是勉强守住,军心也不稳定,此时贸然出兵相助,只怕帮不了姜太傅的忙,反而让叛军有了可趁之机,这如何是好?”

    樊建捋着胡须,眼睑低垂,听了刘遐的请战后,思索许久才缓缓说道。

    刘遐闻言一急,连忙说道:

    “樊令君,正是因为这宫城好不容易守住,我等才需要尽快出兵相助西门的姜太傅击败叛军,否则拖延时辰,又挨到了天黑,不知城中还要再出现什么样的变故。若是姜太傅的兵马败了,那城中就真的是守不住了,到时候仅仅依靠宫城的守军,也是抵挡不住阎宇的叛军进攻的。”

    “彦修想讲的道理某都知道,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乃是关系到宫中安危的首要之事,兵者凶险,还是需得奏请太皇太后及天子裁夺才好,我等臣子不便擅自决断啊!”

    樊建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才又憋出这么几句话来。

    刘遐的心也已经凉了半截,看樊建的意思,是不想领衔承担出兵相助平叛的这个责任,可他一位坐镇朱雀门的重要大臣都没有倾向出兵,身在深宫之内的太皇太后和年幼的天子又如何能够做出决断。

    说到底,樊建还是想保守为上,不敢冒任何一点风险,哪怕眼下明明是平叛的大好时机,可只要有那么一点风险存在,他就不想下令打开已经封死的宫城城门。

    刘遐多少知道这些大臣的一点心思,见说不动尚书令樊建,而城西那边的战斗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只能够在内心干着急,来回在城门楼上踱步。

    关键时候,从朱雀门返回殿中的黄门侍郎陈裕去而复返,连随侍在太皇太后和天子身边的秘书令郤正也一同前来,手中还捧着一纸诏令。

    刘遐心中一动,猜想必定是有重要诏令。

    果不其然,郤正匆匆来到朱雀门上,就是为了宣读天子诏令,让尚书令樊建和刘遐、陈裕等人一同统兵出战,会合宫城、武库各处守军,与成都西门的太傅姜维麾下兵马一道前后夹击阎宇叛军。

    刘遐闻言大喜,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那位匆匆离开又火速赶来的黄门侍郎陈裕,他猜想必定是他向太皇太后、天子禀报了平叛情况,强调了此时出兵夹击叛军的重要性,才会最终促成宫中下定决心,及时发下这份出兵平叛的诏书。

    陈裕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他循着感觉看去,看到是刘遐向自己投来和善的目光,微微也报之一笑。

    没错,确实是陈裕极力在太皇太后面前强调此时出兵前后夹击叛军的重要性,才最终促成了这一纸诏书的出现。

    或许,在场之中,大概是把阎宇得罪狠了、已经没有退路的陈裕最有动力出战平定叛军吧。

    “那刘校尉——”樊建接过诏书,一目十行读完,也不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刘遐,刘遐也不赘言,抱拳答道:“某这就召集城上兵马,即刻出城平叛!”

    说完之后,刘遐连忙转身离去召集兵马。

    ···

    成都西门的战场上。

    在刘林率亲兵和阎宇的部曲一同合力猛攻之下,柳隐布下的阵型逐渐动摇,幸好有句安的兵马补了上去,挡住了阎宇、刘林的反复冲击,才把禁军这防守一方的阵脚重新恢复了稳固。

    只是这个时候,战局又陷入了僵持。

    双方都拼尽全力把所有兵马都压在了战场上,姜维身边除了一些还在竭力射出箭矢的弓弩兵之外,也没有了其他多余的兵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他有更加高明的用兵才能,也无法平空再变出一支军队出来,只能够保持着三军统帅那的一贯冷静和平稳,确保不自乱阵脚,在自己一方出现明显破绽,心里默默等待着僵持局面被打破的那一瞬间的到来。

    “杀啊!”战场之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喊杀声,老将姜维刀眉一挑,极目远眺,率先发现了从长街上冲锋而来的汉家禁军。

    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胜在来得及时,就在敌我双方兵力全部压上、战局完全陷入僵局的时候突然从阎宇叛军背后远远杀出,人马虽然还没冲到跟前,但单单这偌大的声势,就已经足够帮到自己一方的大忙了。

    再仔细观察叛军一方,骤然听到自己人马身后还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冲锋喊杀声,他们也是顿时混乱起来、军心浮动,勇敢的人有所顾忌地放慢向前进攻的速度,怯懦的人则完全停下脚步,不顾军令地回头看去,目光却又被后背的人马遮住,心中愈发不安。

    随着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阎宇、刘林一方的叛军内心防线终于承受不住压力,逐渐在战场各处出现溃逃的士卒,从而引发整条战线出现全面的崩溃。

    “天佑炎汉!”老将姜维在城头上第一时间看得真切,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仰首望向天穹慨然说道。

    身边的将佐亦人人振奋,恨不得此时就冲入战团之中,与前后军队一同围剿这股叛军,毕其功于一役。

    下一刻,前后夹击的禁军已经对阎宇、刘林叛军展开了围攻,只是因为双方旗帜、衣甲相仿佛,这让禁军将士全面围歼叛军也多了难度。

    老将姜维见状,转身大步下楼,高声下令,声如雷霆。

    “三军将士听令,为刘氏者左袒,弃械伏地投降者不杀!”

    ···

    随着天边余晖愈发减弱,成都西门处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叛军士卒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主力人马已经全军覆没,只剩下阎宇率领的近百心腹部曲还在拼命搏杀,他们突围一段距离后又被禁军困住,只能够临时结阵围成一团,依靠一段墙壁死死抵挡不肯弃械投降。

    至于叛军中的骁将刘林,因为受了箭伤的缘故,战斗力锐减,在最初的突围过程中就不幸再次负伤落马,心有不甘的他仍想挣扎反抗,却被追上来的禁军士卒一拥而上,乱刀砍成了肉泥。

    冲出去的阎宇没有翻身搭救,但自己也是穷途末路,难逃罗网。

    获胜的禁军将士步步紧逼,以长矛大盾稳步推进,时不时从阵型间隙射出几支弩箭将叛军前排士卒钉在地上,眼看着阎宇这剩下的近百叛军也将步入刘林的后尘。

    “姜维,姜维,你出来,你这老匹夫,怎么不敢来见我了!”

    被心腹部曲持盾护卫着的阎宇身上也中了多支箭矢,他心知今日战败的自己难逃一死了,看着在禁军阵中高高飘扬的姜字大旗,突然血气上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实在气不过,伸手使劲推开持盾护卫的部曲,越众而出,不顾被当场击杀的危险,对着正面压上的禁军阵型大声喊道。

    他连续吼了几句,禁军阵型终于停下了推进的步伐,稍稍分开阵型,留出一条通道来,姜维带着几骑策马而出,他脸色严肃地看着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右大将军阎宇,沉声说道:

    “阎宇,你密谋作乱、以下犯上,如今兵败死到临头,夫复何言?”

    “哈哈哈。”阎宇仰首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话语一般,然后才重新看向姜维,恨恨说道:

    “成王败寇,某既然兵败,何等罪名自有尔等随意论之,某也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功名,死又何惧,恨只恨,某辛苦谋划多时,既然是给你这老匹夫做了嫁衣,呵呵,此乃天意啊!”

    “死到临头,仍然执迷不悟。”姜维摇摇头,举起手臂向前一压,禁军的阵型旋即重新启动,向前越过他们,又朝着阎宇剩下的近百部曲压去。

    “杀!”阎宇不愿意被长矛大盾逼到墙壁上丛枪戳死,他状若疯狂,挥刀高呼,招呼身边走得动的部曲向前冲杀,对禁军阵型发起反冲锋。

    这边见状技痒、忍耐不住的雷白骑骑着一匹白色战马冲出阵型,手中长矛一探,犹如毒龙出海,锋利的矛锋精准击中了阎宇身上颇为华丽的胸甲。

    手上顿时感到稍一迟钝,雷白骑大吼一声,借着马力使劲向前刺出,那矛尖终于穿透阎宇的胸膛,推着他向后移动。

    雷白骑一击得手,双臂合力猛地一挥,竟将阎宇的身躯挑起之后又甩了出去,向后砸倒了几个冲锋的叛军士卒。

    见主将当场阵亡,又被雷白骑的恐怖煞气镇住,拼死反击的叛军士卒气势顿时消退,被大批持长矛大盾的禁军将士涌上之后,纷纷战死,像麦子一样成片被收割倒下,最后覆灭在了如林的长矛之中。

    “万胜!万胜!”

    平叛成功的禁军将士见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纷纷长出一口气,感到浑身一阵轻松,那些在最后加入顺风仗的禁军士卒更是欢欣雀跃,个个攘臂左袒高呼,现场一片欢声雷动。

    姜维身边亦簇拥了一众将佐,那些避祸不出时一个都见不到的人们这时候个个争着抢着要凑到大将军的面前,口中不断恭维着姜维的平叛之功。

    “今日若无太傅(大将军)力挽狂澜,只怕城中危矣,宫中危矣,此番能顺利戡乱平叛,诛杀阎宇、刘林等首祸者,皆太傅(大将军)之功也!”

    姜维听着不乏溢美之词的称颂,脸色淡然,继而转头望向北面武担山方向的宫城,面露凄戚,黯然说道:

    “此番平叛胜利,非某之功,皆是禁军将士浴血奋战得来的。阎宇、刘林等首祸之人虽已伏诛,但今日死在战场上的终究都是大汉的将士们,此乃家国之祸,胜固足喜,某岂能居功,惟愿国中早日安定、朝野吏民安堵,勿要再重演今日天府之祸了!”

    ···

    宫城内,华灯初上。

    姜维平叛成功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殿内、台省各处的官吏、宫人、守卒纷纷都松了一口气,面色也轻松下来,欣喜这场延续一日一夜、短暂激烈的萧墙之祸终于过去了。

    只是太皇太后的脸色却不见得好转多少,她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擦去泪痕,双手环抱着年幼的天子,心事重重,久久不言。

    “皇祖母,叛军都已经被消灭了,笑,笑。”

    天子刘慷也感受到祖母的黯淡情绪,他抓着太皇太后的袖角,张口喃喃道,试图像往常那样逗笑更像是自己母亲的皇祖母。

    张皇后(太皇太后)微微咧嘴,却笑不出来,她看着还没有明白这场天府之祸严重性的年幼天子,低声叹道:

    “陛下,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胜固足喜,宫中免遭叛军所辱,但忧泰山崩于前,一峰独矗,吾等孤儿寡母,日后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