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16 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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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渐西斜,南安郡豲道以东的官道上,一支以骑兵为主的曹魏军队正在急行军前进。

    “天杀的蜀兵,真刀真枪打一仗就是,四处乱撞,把乃公给害惨了。”

    杜克骑在马上,伸手揉了揉磨得发疼的大腿内侧,低着头小声骂骂咧咧道。

    在参与了上一次胡烈对阴平郡的远征之后,返回陇西的他论功仍然无法官复原职,后面又因为军队调度,所属营伍的驻地转到天水郡去,他不得不与家中老母、兄嫂分开了,在上邽城的军营里自谋生计。

    这次蜀兵突然入侵魏国边境,带兵出征的仍然还是那个小胡将军,然后他就把军队从上邽拉到狄道,然后又把狄道的军队往上邽方向赶,不要说座下的马匹了,把人都折腾的够呛的。

    但骂自家的将领他是不敢的,只能够骂那些天杀的蜀兵泄泄愤。

    这样东奔西走的唯一好处,就是这支纠集起来的曹魏步骑里面,有不少的羌胡义从骑兵,鉴于前面几次这些羌胡义从骑兵在战场上的糟糕表现,胡渊已不放心让他们单独承担作战任务,所以抽调了一些士卒到羌胡义从骑兵之中担任底层军吏,约束这些在战场上不安分且最容易出现状况的人马。

    由此,本来只是一名步卒的杜克获得了一匹驽马,又管起了十来骑羌胡骑兵,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恭顺服从的样子,但杜克总感觉他们在自己的背后呲着獠牙。

    想着这些事情,杜克又看了看自己队伍里的羌胡骑兵,看到了一个好像叫做“阿桑”还是“阿丧”的羌骑,据说祖上以前还阔过,是在羌人部落里面称霸西隅一时的烧当羌,呵呵,这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在中原的精锐步骑面前化为齑粉。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故意掉队到后面,是想要当逃兵么!”

    杜克对待这些弱势仆从军,一向是重拳出击的,他骂了几句之后,才转头看看天色,心想着,他妈的,赶了这么久的路程,中军那般将校大人们,怎么还不吹停止前进、就地休整的号角呢。

    中军队伍里面,擐甲顶盔、握缰策马行进的胡渊也是满头汗珠,他从亲兵手中接过汗巾摸了一把脸后又丢了回去,随口问道:

    “往武城山、洛门两处的斥候回来了么?”

    身边将佐怔了一怔,才赶忙回道:“最新一波斥候还没有返回,不过上一批的斥候带回来了军报,武城山、洛门两地都没有蜀兵的踪迹出现。”

    胡渊闻言点了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

    武城山、洛门两处都是自西向东通往天水郡的主要干道上的重要据点,这两处据点只要仍然握在曹魏守军的手中,那一伙突然变向往东的蜀兵就无法迅速突破防线往上邽去,仍然需要在山中绕道、曲折前进。

    时间上的优势,就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上邽那边得到了急报,也能够从容布置。

    不过这时候骑将庞会也驾马凑了过来,低声跟胡渊商议道:

    “情况有变,要不要再等等上邽的军令抵达后再行动?”

    “不可。”胡渊径直拒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胡护军坐镇上邽,统筹全局,出兵之时就授予了某权宜行事之权。若一直被动等待军令,这一来一往,蜀兵都是马骡行军,早就打到上邽去了,我等救援不及,岂不是中了蜀贼姜绍调虎离山之策。”

    “兵贵神速,说不得这时候那伙蜀兵已经从山中小路钻了出来,祁山方面也出现了大股蜀兵,我等还是尽快赶到天水境内布防为上!”

    庞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试探着说道:“可这武城山、洛门两处不是到目前还没有发现那伙蜀兵么,大伙这样一窝蜂地涌向天水郡,总也得防止那伙蜀兵声东击西,在山里头兜兜转转,又掉头出山回去打陇西和金城吧。”

    “这一点庞将军就无需多虑,某来时,已在鄣县、沨中留了兵马,若那伙蜀兵胆敢再掉头出山西行,必定与某布置的留守兵马遭遇上,到时候行踪暴露,我等大可从容回军断了他们后路,一举将他们围歼消灭。”

    “况且西边的军报显示,这鄣县以西未再出现蜀兵踪迹,他们必然还在山中跋涉前行,绕路前往天水郡,只要堵住官道,紧守要害,广派斥候,烽燧传警,我等必然就能够在天水境内堵住他们,再现段谷大捷那一般的大胜仗!”

    段谷大捷可谓是已经战死的征西将军邓艾生平的一大赫赫军功,在段谷击败了为祸边境多年的蜀将姜维之后,他本人一路高升,最终成为执掌曹魏西边方面军权的实权派大将。

    胡渊认为,他们眼下也能重演这一场辉煌。

    庞会咧了咧嘴,没再跟这位征蜀护军胡烈的崽子多说什么,他转换话头又说道:

    “自西向东,由陇西郡过南安郡,这一路下来经过襄武、豲道等大城都没有入城好好休息,我看将士们都需要好好歇息休整一下,才有利于后方围剿这股蜀兵的战事展开,否则人困马乏如何还能打仗,就算人能扛得住,马力也是需要恢复的。”

    胡渊嘴角一扬,知道对方内心是有些怀疑自家的方略布置的,他本想赶到洛门一带再停歇休整的,嘴上立马就想来一句“蜀兵能走,魏兵就走不得,官兵之马马力乏了,难道那蜀马马力就不乏”反驳他,但冷静想一想,还是算了。

    对方虽然试探自己,但自己也已经明里暗里反驳了他两次,对方的军职毕竟比自己还高,自己能够统领兵马、敲定用兵方略,主要是靠了参军头衔和背后父亲胡烈的势力依仗,没必要跟庞会撕破脸皮。

    而且胡渊也感觉到自己一路下来体力消耗不少,让将士们休整一下确实对战事多利少弊,于是从鼻腔里恩了一声就算是同意了骑将庞会的意见。

    他回头看向身边的将佐,问道:

    “最近一处可以供将士们休整的地方是何处?”

    “是前方的中陶。”

    胡渊哦了一声,中陶这地方他已经走过几次,是个没有边地小县,户口稀少,连县城城墙都没有,不过靠近水源地区倒是有一些民居、邮驿、市集聚集,勉强算是一个能够让兵马歇脚休整的地方。

    “那就先到这中陶休整之后再走吧。”

    胡渊扬鞭点了点前方,随后不再开口,他身边的将佐则连忙传令下去,然后还得派出一批中军骑兵提前赶到那里划定、标注指明兵马的休整区域。

    “中军有令,再加快些速度,到了中陶就好好休息一下。”

    听到自家百将传达下来的军令,处在队伍前段紧赶慢赶的杜克内心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立即恢复了一些精神,他身边的一些羌胡骑兵听明白汉语军令的,早就毫无顾忌的欢呼起来,立马就引来其他汉兵军吏的弹压。

    总算是知道让马儿歇歇脚,让乃公也喘一口气了。

    杜克倒是没有精力去约束自己身边的羌胡骑兵,而是想着停下来休整后先给马匹擦擦汗、喂食饮水,然后再找个舒服阴凉的地方躺一下,吃一点军中的干粮。

    没办法,在战场上,这匹劣马也是能保住自家性命的宝贝,杜克当了步兵这段时间,可算是知道骑兵的好处了,不管是追击斩首要多占一些便宜,哪怕是战事不利需要撤军的时候也比别人跑得快些。

    在战场上,时刻比自家同袍跑得快一些,那就是一条保命建功的捷径了。

    正胡乱想着这些事呢,突然听到身后一阵鼓号炸响,吓得胯下这一匹劣马尥蹶子,连带着分了心神的杜克差一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幸好他自身的马术极好,硬是紧抓住马鬃,把这匹劣马给制服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庆幸没有掉下马受伤呢,就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和人喊马嘶越来越响,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蜀兵杀过来了”,就吓得身边那些松散的羌胡骑兵一阵骚乱,有不少人趁机脱队往其他方向跑了。

    “入他娘的,还真的杀过来了!”杜克也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下意识的喃喃自语道。

    “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哨探的斥候呢,怎么没有发现这伙蜀兵在此设了埋伏的!”

    中军队伍里面,突遭伏击的胡渊拔剑在手,勒住战马大嚷大叫,可身边没有一个将佐能够回答得了他的问题的。

    他们这一路从狄道折返天水,走得都是急行军的速度,而且又是在境内的官道上行军,斥候派出一批又一批,都是紧赶慢赶的,为了保证速度,就没有像在敌境行军那样谨慎小心。

    可没有想到,还真是在自家境内遭受了蜀兵的伏击。

    胡渊率领的步骑人马以行军的队形长长排开赶路,眼下就在一处较为狭窄的路段上遭受了蜀兵的伏击,那些悍勇的南中健卒轻剽疾行,在山林之间健步如飞、如履平地,不断从山丘、林木之中冲杀出来,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魏军长长的行军队列从中间硬生生给截断开来了。

    路旁两侧杀声震天,像雨后春笋那样突然就冒出了许多炎汉旗帜,蜀兵那些强劲的弓弩飞快地发射着箭矢,羽箭像雨点一样不断倾泻在魏军将士的身上,在给敌人造成杀伤的同时也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胡渊还听到了蜀兵骑兵奔跑的声音,他年轻的脸上顿时一变,内心更加紧张起来。

    听说那些来自南中的滇骑兵矮小速度慢,若是再平原旷野交战,断难与陇右地区的魏军武骑争锋,可在这种狭窄、混乱的局面上却能发挥出它的作用,他们南中人马擅长山地的突击作战,常常能够配合蜀兵的强弩发挥出巨大威力。

    “参军,我军的阵型已经乱了,蜀兵的骑兵很快就要绕过来发起突击了,我等且先往后退一退,重新整顿人马之列阵之后再与他们交战!”

    身边的将佐有熟悉蜀兵战法的,知道一旦伏击得手,那些擅长山丘奔击的滇骑兵就会出现突击,而他们的行军阵型已经被截断打乱,并不适合在这种狭窄逼仄的地方挤成一团御敌。

    所以他们连忙劝说胡渊下令往后撤退步骑人马,容他们重新收拢整队、排列军阵后再行与这伙危险的蜀兵作战。

    胡渊却立马原地,僵持着没有动作,也没有下令,他当然知道在这种混乱、狭窄的场景下应对蜀兵进攻十分不利,可自己这么一退,就把前头那些被南中兵卒从中截断、无法收拢的人马给放弃了。

    虽然数量不算多,可他们听到撤军的号角,却背后都是敌人无法退后,必定军心大乱,只怕很快就会被蜀军的伏兵击溃,流离星散。

    我们兵马远多于伏击的蜀兵,只要扛过这一波趁乱进攻的蜀兵冲锋,局面立马就能够好转,说不定还能够反击回去。。。。

    胡渊很想喊出这一句话,然后指挥中军及各将校的亲兵仗着甲兵精良,结成小阵硬扛住蜀兵这一波冲击,给前后部队的整队作战争取时间,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径直说出口。

    下一刻,上空一阵破空声响起,激射而出的弩箭如电光般飞至,旗帜下的两名骑兵突然惨叫一声,先后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胡渊勒住受惊的马匹,定眼去看,只见一人被短小精悍的弩箭射穿了手臂,鲜血从甲衣处冒了出来,痛得他大声尖叫,另外一个更加倒霉,直接被箭簇射中了脸庞,哪怕身上的甲衣再坚硬,此时也早已一声不吭,没了气息。

    有的马匹也中了弩箭,受伤后跳腾挣扎想要逃离,中军处旗帜又是一阵摇摇晃晃,步骑人马拥挤倾轧,前后的队伍乱作一团,军令根本无法顺畅传达下去,还有中军令骑走到路上被混乱人马挤到路边摔倒的,场面一时显得更加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