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山河在 17 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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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胡渊耳中充斥着那名手臂被弩箭射穿的伤卒的惨叫声,可他仿佛又听到了蜀兵那强弩的破空声,一远一近也分辨不清真假。

    这一次他没有再僵持下去,当场下令后就调转马头往后跑去,身边一干大小将佐如蒙大赦,也纷纷拨马往后撤退。

    蜀汉军队一方。

    “传令给骑兵,让他们小追一阵就退回来,我们吃掉前头这伙魏卒就走,不要恋战!”

    站在一处高地上,鸟瞰整个伏击战场的姜绍看到胡渊的旗帜已经向后撤退,那些没有被截断在前头的魏军步骑人马也在混乱的争先恐后的往豲道方向溃逃。

    但他并没有打算打歼灭战的想法,自己只要击溃、吃掉前头一部分魏军,顺利达成预期作战目标就已经足够了。

    “又要走了?”身边的李环开口问道。

    这些日子,依托山中道路迂回绕开交通要道上的魏军军事据点,已经成了他们行军打仗的一种常态。

    而其中,出身南中、轻剽耐战的南中兵卒是军队打头阵的主力,他们擅长山地作战、突击作战,能够在这些场景中对魏军的步骑人马展开压制,获取不对称作战的优势。

    只不过,这种作战状态对蜀兵而言也是艰苦难熬的,哪怕轻剽耐战如南中“飞军”,这种打法也是不可持续的。

    冷兵器时代的军队,与后世的军队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么打,底层上的将士犯迷糊,既不攻城略地,也不割麦迁徙民众,就是为了逼迫敌军来回奔走,跟他们比赛脚力然后在跑路中跑死他们么?

    但更迷糊的恐怕还是魏军将士们,他们见到蜀兵攻占城邑却不占据,那还怎么开疆拓土,那还怎么持续作战,这打个鸟仗哦!

    不过,今日这一仗算是打出了一点名堂来,作为飞军统领的李环突然有些想明白了,他们出兵逾境,然后打一仗转移一个地方,似乎不是为了就粮于敌,也不是为了攻城略地,而是为了在调动敌人的过程中争取到战机,趁势歼灭追在他们后面的魏军。

    与兵法上避实击虚道理相同,但这其中,好像又还有一些关键点没有被打通,所以这李环算是又迷糊又清醒的,不得不开口发问。

    姜绍点点头,作为始作俑者他倒是没有像李环那样想的深入,而是紧紧围绕着“在边境取一小捷,配合国内的政治形势”这个小目标在行动。

    他们既不是流寇,也不是后世军队,所以他们仍然是没有脱离时代束缚的军队,就跟姜维在运动中诱敌出击取得洮西大捷一样,他们这一支以马骡代步的精锐部队,也可以在自西向东的运动作战中伏击穷追猛打的胡渊军队,取得一次中陶小捷。

    但他们的人马终究不是铁打,在山中奔走跋涉不仅损耗了兵卒大量体力,也折损了一部分马骡,这让他们不管是往东还是往西打下去,都会陷入过犹不及的境地,然后重蹈姜维段谷之败的覆辙。

    所以姜绍取得小捷后没有犹豫,目光越过已经击溃了被分割开来的魏军前部人马的战场,转向了南方的山地丘陵。

    “距离约定的日期也差不多了,打扫完战场,我们南下,打回家去!”

    ···

    豲道城内。

    “斥候都哨探清楚了,蜀兵已经又借着夜色掩护遁入山中了。”

    城门楼上,走上来的将佐小心汇报着战后的情况,但胡渊年轻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澜,对一切浑若不闻,还是骑将庞会开了口。

    “各营伤亡如何?”

    “各营兵马伤亡不大,陆续都退回到了豲道城,就是被截断开来的前队步骑人马被蜀兵击溃了,估摸有四五百人马还没有收拢回来。”

    庞会点点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前队步骑四五百人马从胡渊下令撤军一开始,被截断无援的他们就是被放弃了,注定只有背蜀兵击溃的下场。

    幸好里面是羌胡义从的骑兵居多,这些本来就是炮灰部队,魏军的主力部队并没有遭受多大损失,伤亡最大反而是一开始撤退时人马互相踩踏、混乱倾轧所导致的,军队的元气仍然算是保住了。

    不过有点遗憾,就是那伙狡猾的蜀兵小胜之后并不恋战,他们打扫战场后又逃脱入了山中,这让没法反击的魏军步骑人马颇为被动,继续深入追击恐怕会在山中再次遭受蜀兵伏击,不追击又白白跑了一趟,失去了对蜀兵行踪的掌控。

    就在刚刚,坐镇上邽、统筹全局的征蜀护军胡烈的军令也到达了军中。

    胡烈的军令很简单,祁山方向暂时没有大股蜀兵的踪迹,洛门、武城山各处军寨也安然无恙,让狄道方向的军队不必急于驰援,向东进至南安豲道城即止,等确定了蜀兵的最终动向后再做定夺。

    可惜,上邽胡烈的这道军令还是来迟了一步,魏军步骑已经在胡渊的催促下跑出了豲道,还在中陶小败一阵,被蜀兵伏击击溃了几百人马。

    庞会此时转头去看仍不动声色的胡渊,抿了抿嘴,正打算说几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场面话安抚一下这位小胡参军,却不料话还没开口,这位小胡参军已经一下子又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某知道这伙蜀兵下一步要去哪里了!”

    他突然的大叫,让身边的庞会和其他将佐都愣了一愣,有人忍不住试探问道:

    “胡参军,你的意思是这伙蜀兵仍然要去上邽?”

    “当然不是。今日一战,我军虽然遭受小挫,可也摸清楚了这伙蜀兵的虚实,他们兵力不多,在山中绕路盘桓比我们的军队消耗更大,所以他们其实并不敢与我等野战,只能够在伏击得手的情况下吃掉我们的前队人马,更不敢深入追击我等的主力部队!”

    “把地图拿过来!”胡渊也不管身边的人有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话,又大叫着让亲兵把行军地图拿过来,他就一手拿着烛台,一手在展开的缣帛地图上划动。

    “你们看,现下蜀兵在这个位置上,山中根本不可能久持,也没法养活他们那些马骡,所以他们只能够继续转移,向东有上邽的兵马布防,向西又会与鄣县与我等的兵马撞上,所以这一仗过后,他们只能够向南,才能够跳出包围圈。”

    说到末尾,胡渊一巴掌拍在缣帛地图上,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其他人,丝毫没有一丝打了败仗的沮丧和恐惧,语气坚定的说道:

    “今夜就快马传令给石营、麴山等地的守卒,让他们远斥候、明烽燧,务必拦住、迟滞这伙蜀兵向南逃回蜀地去,我等步骑今夜整装待发,明日一早就南下追击,定要一鼓作气,寻歼这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蜀兵!”

    ···

    两日后,麴山。

    北方的天空中浓烟密布,乌黑的烟柱从远方众多烽燧中盘旋而起,一阵大风吹来,向南行进的蜀汉军队都能够感受到空气之中满是灰烬的味道。

    “看来这一次魏军是下了死命令要留下我等,否则为翅的魏军也不敢拦道邀击。”

    此行随军从征的杨稷回头看向北方浓烟密布的天空,忧心忡忡的说道。

    不怪乎他会显露出担心,他们这一支蜀汉军队在取得中陶小捷后,就转战南下,绕过武城山,取道董亭、石营,然后往牛头山方向而来。

    没想到麴山(为翅)的魏军竟然主动出击,脱离高墙深垒的军寨,倾巢而出拦截南下的蜀汉军队。

    双方于是打了一场遭遇战,姜绍的军队虽然击退了为翅的魏军,但也被迟滞了行程,没有按期赶到牛头山山下。

    反倒是之前奉命在牛头山一带接应的徐遵主动带兵北上,与姜绍的军队实现了会师。

    可观察北边的烽燧和浓烟,军中上下都知道,魏国追击的大股步骑人马很快就会奔赴而至,否则那麴山(为翅)守军也没有必须出战拦截、迟滞他们。

    前方仍然有一场恶战苦战在等着他们。

    姜绍没有在身边将佐面前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计算距离后,一面让李环带着部分伤病士卒先行撤退,一面让徐遵带着骑兵在侧后方游弋掩护。

    从俘虏的为翅军吏口中他也知道了,之前在中陶伏击得手的胡渊军队并没有死心,而是选择重整旗鼓再度追击,近万魏军步骑人马沿着官道奔走南下,誓要在他们的军队进入牛头山之前咬住他们,狠狠的撕下一块血肉来,以报中陶一战的伏击之仇。

    所以,姜绍在与徐遵商议过后,也打算在前方寻找合适阵地,与追击而至的魏军步骑人马再打一仗。

    这也是蜀汉军队打仗的老惯例了,既然敌人穷追不舍,那就回头跟他们打一仗,看看他胡渊,比起王双、张郃等人来,又如何。

    ···

    北边,浓烟滚滚,无边无际的魏军步骑人马正在奔走涌来。

    “参军,前方的蜀兵正在逃窜往牛头山,距离我等已不足十里。”

    “善!哈哈,这姜绍号称是蜀中名将,却不知道他这番是胜了小仗,却是输了大局了。他既一开始就没打算往东去合兵攻上邽,那就不该向西盘桓伏击我军,暴露了行踪,如今南下遁逃的踪迹暴露,我大军步骑掩袭而至,看在山中跑了一圈的他还如何抵挡?”

    “这仗可不是攻破一座城,打下几个坞壁,伏击几百人马就能够取胜的,终究是得在战阵上真枪真刀的干上一场,才知道谁胜谁负!”

    说到这里,胡渊已经是咬牙切齿,这伙由蜀将姜绍率领的蜀兵,若是按照他们打下临洮、攻下沿途几座坞壁,伏击几百魏军人马的战果,可称不上什么大胜,顶多就是一场边境袭扰战的小捷。

    唯一令人感到耻辱,必须奋力雪耻的,就是他娘的这姜绍在中陶伏击的是自己带着东进驰援的兵马,自己这一次若不以牙还牙、血债血偿,追击打垮他断后的人马,如何能够在众人面前扬眉吐气,日后又如何能够在以强者为尊的军中立足。

    “报,前方的蜀兵突然不南逃了,而是占据地形,转向列阵,看样子是准备要与我军接仗了。”

    又有一骑飞奔而来,带来了蜀兵最新的动态。

    “逃不了么,哈哈,好,那就传令下去,全军加快速度,追上他们,一举歼灭这股蜀兵!”

    胡渊听说姜绍的军队不逃向牛头山了,而是转向北方列阵以待,他也不畏惧,仍然是安坐在马上哈哈一笑,准备挥师南下,谈笑间摧破蜀寇,全胜败敌。

    倒是一早赶在前头的骑将庞会,这时候匆匆又赶了回来。

    他见到胡渊后,也不客气。本来上邽军令里面就没南下追击这一条,全是胡渊仗着自家父亲是胡渊就拿着便宜行事的口令在鸡毛当令箭,他这一路跟着跑下来,也没了多少好脾气,径直说道:

    “胡参军,看起来这伙蜀兵是早有准备,要在这一带与我等交战了,不仅提前有蜀军步骑接应,还挂出‘诸官免送’的牌子极尽挑衅,怕是留有后手啊!某认为还是稳妥为上,先不要急着进攻,等判断清楚战场的形势后再做定夺!”

    庞会这番话顿时引得马上的胡渊颇为不快,他知道,上邽自家父亲胡烈来的军令里面没有南下追击蜀兵这一条,所以在自己判明蜀兵动向、发兵急追的时候,这位军中的庞将军就生出异议,一门心思想着的是稳妥为上,能不追击中了埋伏就不追击。

    反正,带兵驰援路上被伏击的是他小胡参军,而不是他庞将军。

    所以,大战在即,胡渊也不跟庞会客气了,而是带着怒气的说道:

    “庞将军,你也是军中的宿将了,此时风势正是有利于我军进攻的,难道还不抓紧时机大军压上击破这股强弩之末的蜀兵么,难道要等到天黑之后,放任这伙蜀兵从容遁入山中再难追击么,遇敌不战,逡巡不进,军中法令严苛,你和我都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