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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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卒们把他放下,他坐在地上,汗流峡背,两手抚摩着脚踝,大概是脚脖子被捆得麻木了。他的全身是赤裸的,除了胯下一片漆黑之外,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太多毛发。虽然已经三十多岁,肌肉却还颇发达,看上去孔武有力。不过这不会对我构成什么伤害,我的侍卫都握着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这条小沟,现在已经掀不起什么浪花。

    我笑了笑:“说吧,说说你家族的故事,你为什么来到西域。还有,我听说继承张彭祖的富平侯名叫张勃,他就是你的长兄吗?”汉朝的四大家族世系,我们匈奴人一般还是要掌握的,因为这些显赫的家族常常对汉朝的对外策略有很大的影响。很久以前我就发现张家的世系有点混乱,一直搞不清楚什么原因,这次或许可以弄明白了。

    他点点头:“单于果然非凡,竟然对汉朝瞭如指掌。我的父亲名讳为张彭祖,我是他最小的儿子,也是庶子。孝宣皇帝神爵三年四月的一个春夜,我母亲一怒之下将我父亲杀死了。”

    “哦,具体怎么回事?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才是?”我吃了一惊,这件事我倒是毫不知情,也很自然,丈夫被自己的小妾杀死,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件光彩的事,富平侯在汉朝又举足轻重,汉朝不想将此事外传也情有可原。

    “我叫张纯,我母亲是先父的小妻。先父生前一度对我母亲非常迷恋,曾经向她许诺,如果他死后,一定将我立为太子,继承他的爵位。”

    我点点头,这似乎是真的。汉朝很讲究嫡庶,但是他们又经常因为个人的喜好想绕开嫡庶制度,以便立自己的爱子。“我听说汉朝人不管是皇帝列侯还是普通百姓,都经常因为嫡庶问题而闹内訌,是不是?”我问道。

    他道:“确实如此。我父亲因为爱我母亲,也陷入了同样的境遇。单于想必知道,汉朝列侯的太子都在皇帝的大行令那里记有名籍,想让哪个儿子当太子,不是列侯自己能说了算的。我长兄张勃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像个宦官,只怕日后不能生育。我父亲曾想藉着这个理由废除长兄,立我为太子。但是遭到了家丞的拒绝,家丞以汉朝律令为依据,不肯为我父亲写文书奏告皇帝。父亲无奈,只好向我母亲表示歉意。父亲的嫡妻比较凶悍,平时视我母亲为眼中钉,母亲因此非常忧惧,生怕父亲一死,自己和儿子将会性命不保,于是屡屡向父亲哀求,要父亲再想办法。父亲开始对母亲还能温言安慰,无奈后来一见面母亲就喋喋不休,父亲终于也不耐烦,两人因此时常吵架,最终弄得父亲对母亲慢慢冷落了。有一天父亲甚至向我母亲要回传世玉珮,那是父亲和母亲感情密好的见证,玉珮是昭帝亲赐给张家的,只能传给嗣子,母亲当然极为欢喜。现在父亲要回,自然是决心毁弃诺言了。母亲绝望之下,就趁父亲酒醉睡熟,用刀杀死了父亲。之后母亲把我和两个忠诚家仆叫来,把玉珮给了我,让家仆带着我逃亡。然后嚎啕大哭,用短剑朝颈上一划,死在了父亲的身边。那年我才十四岁,在家仆的照顾下逃到了河西。”

    我不由得有一丝动容,这个母亲虽说有些过分,但爱子的拳拳之心,也可以算是惊天动地了。我又生出一个疑问:“既然如此,你已经丢了爵位,还能帮我什么?”

    他摇摇头:“不然。我的两个家仆本来和敦煌太守辛武贤是知交,辛武贤当年在长安落魄,曾经常造访我们张家,得到过两个家仆的帮助,如果不是两个家仆向我父亲请求,辛武贤未必能有发跡之日。辛武贤见他们来投奔,当即收归麾下为椽史,对我也悉心照顾。后来两个家仆相继斩首立功,分别升为敦煌西部都尉、张掖居延都尉。我也在军中学了一点弓马射术。”

    我心中暗想,什么一点弓马射术,去年在夷播海边差点连我也射死了。我摇摇头,觉得现在不能计这种小怨:“这又怎么样,你还是失去了爵位。对了,那你怎么又来到了西域呢?”

    他道:“我一直待在敦煌太守府第中,虽然衣食无忧,却毕竟无聊。有一次我在阳关,碰上长安来的一个熟人在敦煌和西域之间贩鱼,我觉得很有趣,同时也想去西域观光,就不辞而别,跟着这个熟人一路来了。没想到在康居市集上碰到了倚苏,一眼就被她的美貌迷住,于是再也不肯回去。至于爵位,单于,不知道你有否听说,先父被刺去世后,皇帝大怒,觉得先父治家不严,没有立后的资格,于是不许他的后嗣继承爵位。过了八年,一直到甘露三年,皇帝在甘泉宫看见先祖车骑将军的画像,想起了先祖的功德,才加恩让长兄继承了爵位。后来长兄果然不能生育,没有嗣子,皇帝也因此知道了事情始末,恼恨当年家丞没有将家父的奏疏上奏。于是下詔,说如果我能回到长安,立刻可以嗣为富平侯,毕竟我身上就藏着富平侯传世玉珮。”

    他说话非常流畅,不但毫无支吾结舌,也看不出一丝边想边说的痕跡,事情的始末也有理有据,如果是仓促间的胡说八道,是不难看出破绽的。我基本上相信了他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回去?”我惊奇地问道。

    “我在西域的时候,才通过汉朝的西域都护府知道了这道詔书,本想立刻回长安继承爵位,无奈倚苏不肯随我同去,我对她又实在恋恋不捨,所以一直在此委蛇。如果单于能帮我,我回了汉朝,一定想方设法说服皇帝,虽然不敢说让皇帝废弃稽侯狦,但是让皇帝对待单于像对待稽侯狦那样慷慨,我想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就算你回到长安立刻嗣位为富平侯,可是你毕竟流落西域多年,凭什么能影响皇帝和朝臣的意见呢?”我有点犹疑。

    他笑了笑:“单于大概还不知道富平侯在汉朝的地位,可以说我们富平张家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现在的敦煌太守辛武贤、安定太守公上无忌,朝中的历陵侯陈遂、车骑将军许嘉都曾得过我们富平张家的恩惠。我本人十三岁就在未央宫侍中,今天的皇帝那时还是太子,和我年龄相仿,也不摆架子,我们曾经偷偷跑到渭水河边玩泥巴,可谓友情深厚,否则他会特意下詔书要我回去嗣侯吗?”

    看他说得那么肯定,我心里愈发蠢蠢欲动,沉吟道:“你的说法有一定道理,可是我怎么能相信你一定就会为我办事呢?”

    他赶忙说:“如果单于能让倚苏陪我回汉朝,我一定绞尽脑汁帮助单于。我也愿意盟誓,如果将来违背誓言,明神殛之。”

    “嗯。”我喃喃地说,“我考虑考虑。”

    我边说边脑子里打转,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从他的话来看,一切都天衣无缝,似乎不是说谎。可是万一他是说谎,我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我一时犹豫不能决断。

    庭院里火把通明,我低头沉吟,正在苦恼的时候,突然耳旁“嗡”的一声,我感觉有点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肩膀一阵剧烈的疼痛。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被箭射中了,果然,一支羽箭正在我的肩头发颤。没等我自己采取行动,我的卫士赶忙扑上来将我压在地下,我晕晕糊糊地躺在地下,但奇怪的是,耳旁没有想像中的羽箭乱飞的声音。

    看来是碰到了偷袭,不是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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