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舞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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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骏两手一撑地,跳起来。还是那个矫健男儿邵冬骏,眼神却是另一个人了。是一种恍惚、忧伤的眼神,为自己对这个小姑娘突发的情愫不解。他给她一只手,说:“起来喽,没死还得将革命进行到底。”她把手交到他那里,一个麻木绵软的人都交到他那里。冬骏就在很多双眼睛下面,把小穗子一直拉到侧幕边。他又给了她一掌,把她推上舞台。他的手触在她腰上,掌心一送,就那样,她像只被他放回森林的幼鹿,撒欢跑了。

    从这以后小穗子和邵冬骏的事,我们是从她的悔过书和检查交代里得知的。还有她那本隐藏得很好的日记,也被解了密。在小穗子无法无天跑到汽车终点站去约会的那个夜晚,我们都渐渐注意到了她的空椅子。我们大部分人都还不知情,只觉得小穗子这天的行为很古怪。不过她在我们眼里,始终是有几分古怪的人。我们那时是天真无邪的少年军人,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个小穗子,正站在黑暗里想着“爱”、“私奔”之类的念头。我们对她的理解是一片空白,她在这片空白里忙着她的秘密感情生活,欲死欲生。此刻她留在空椅子上的棉大衣蒙蔽了我们所有人,没想到她这是金蝉脱壳,实际中她正轻轻跺着脚,以减缓焦灼和寒冷,眼巴巴地望着亮灯的军营大门。

    好了,一个身影闪了出来。

    小穗子在看到那身影时周身暖过来。她转头向更深的黑暗走去,走了几步,停下,听听,听见一双穿皮鞋的脚步跟上来。她向马路对过走去,那里是公园的入口,虽然公园停业,却不断从里面抬出自杀的情侣。把冬骏往那里引,象征是美丽而不祥的。

    她已走到公园大门口。铁栅栏被人钻出个大缺口,她就在那缺口边转过身,喊了声冬骏。没人回答。她又喊了一声:“冬骏,我在这儿。”

    “你在这儿干什么?!”

    是一个陌生的嗓音。

    她定住了。冬天的遥远月亮使小穗子的身影显得细瘦无比。细瘦的小穗子身影一动不动,诧异太大了。陌生嗓音又把同样的问题重复一遍:“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的身影十分迟疑,向前移动一点,突然一个急转,向一步之外的夹竹桃树丛钻去。就是说,不管在谁眼里,这个细瘦的少女影子都是垂死挣扎的,逃跑的意图太明显了。

    一根雪白的手电筒光柱把小穗子击中,定在那个鱼死网破的姿态上。

    “你不好好看电影,跑这儿来干嘛?”

    小穗子这才听出他的嗓音来。怎么会陌生呢?每个礼拜六都听他在“非团员的组织生活会”上念毛著,念中央文件。

    他从马路对过走来,这个会翻跟斗的团支书。马路有十多米宽,是这个城市最宽的马路之一。几年前公园里的庙会曾不断增添它的宽度。庙会被停止之后,宽度便显得多余了,只生出荒凉和冷寂。此刻,在小穗子感觉中,街面茫茫一片,她的退路也不知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