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第 1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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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姐把巧姐托付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想笑, 从前她都不太瞧得上的贾芸, 和压根不会想起的村妪,竟成了她仅有的后路了。想起当年在家里说一不二、在外头人人巴结的日子,竟恍如隔世。如今便是娘家人,也救不了她了, 或者说, 娘家人还愿不愿意搭理她都难说。连亲哥哥王仁,这么久了可曾出现过哪怕一次?连贾芸都能打点好狱卒进来,难道王仁人脉、家底还不如贾芸不成?事到如今,她也不提什么后悔不后悔的话了,只剩下满腹怨愤。

    但是怨愤又有什么用?她做的这些事证据确凿, 岂是能分辨得了的?况贾琏绝情也就算了, 休妻这样的大事,没有老太太和太太的默许他敢做?她也不是不承认自己好财贪权, 可是理家这么多年, 她可曾有过对不住老太太、太太的时候?还不都是想法子省出她们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都说荣国府这样钟鸣鼎食之家, 入奢易, 从俭难, 但是底下那些姑娘少爷们又能花多少呢?大头还不是长辈们?她病得也重, 又被官差拉出去问了回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最后签字画押, 又被抬回去的时候, 她免不得要想起从前高高在上、底下人盼着她签个字发个钥匙都得求着, 什么时候这么屈辱地被人按着手草草画上?狱卒冷笑道:“还真是奶奶命,都这样了还要人抬着。这副表情给谁看呢。你们家其他人也就算了,你有今天还不是自作自受?”

    她被这声“自作自受”气得咬牙切齿,躺回草垛上,浑身又冷又疼,喉咙里一片血腥气,又痒得发麻,正咳得眼冒金星的时候,恍惚间好似见到尤二姐,还是穿着那日骗她来荣国府时衣裳,看到她也不笑,反而叹着气问:“姐姐一世要强,用尽心机,咱们二爷却也不领情,反而责备姐姐做事刻薄,让他颜面尽失,前程无望,一纸休书就把姐姐舍弃了,如今便是我,也替姐姐鸣不平了。”凤姐半梦半醒的,还恍惚着道:“我如今也后悔了,为了那么个人,勾心斗角的做恶人作甚?”只是话一出口,忽然意识到,尤二姐已经死去多时了,难道是来索命的?她向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是人之将死,不信也得信了,心里一阵发凉,又仿佛见着从前贾蓉的媳妇秦氏款款来到她面前,笑着对她道:“我走前说给婶子的话,婶子一定没放在心上罢!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婶子精明了一辈子,怎么连这道理都忘了?”

    秦氏还在的时候,凤姐与她就分外交好,此刻见了她,也没有见到尤二姐时候那么怕了,只问:“你也是来接我的么?”秦氏道:“我从前,实在没想到婶子会是这样没的。”

    凤姐悲从心来,哭道:“谁又能想到呢?”

    她这一晚又是哭又是尖叫说话,旁边的人不堪其扰,大声骂她,倒是把狱卒引来了。狱卒也没听见凤姐有什么动静,反是教训了隔壁间的人,到第二天放饭的时候才注意到,凤姐早没了呼吸,连身子都有些硬了。

    贾家休书已下,绝情到底。王子腾夫人虽恨凤姐行止败坏家风,累及自家名声,但贾琏休书易写,她的断亲书却没那么容易,接到官府通传,也只得派王仁去收回凤姐遗体,送回金陵祖坟下葬。王仁原以为能从中捞上一笔,却不料王子腾夫人也狠心,加上如今王家也大不如前,给的也只够他往来路费,他无钱可赚,更不上心,仗着如今也没人会来过问凤姐的丧事,草草埋了了事。又深恨贾琏与凤姐,想道:“当初这两口子仗着自己有人撑腰,对我呼来喝去的。王家给了那丫头那么多嫁妆,姓贾的要休妻,也不退回来,定是自己吞了。他贾家不把我当人看,倒是把我当吃素的了,早晚得找补回来。”加上王子腾夫人因丈夫、侄女相继出事,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他没了管束,越发肆无忌惮,随意挥霍。王子腾夫人病在床上,他也不闻不问,只到处骗钱出来吃酒耍乐,底下人看着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凤姐死了没多久,皇上也下了旨,贾赦、贾珍草菅人命,罪无可恕,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念起祖辈之功,罪不及妻儿,然家产尽数充公,一众恶仆等皆下狱发配。贾政御下不严,致使下人贪污揽事,被革职查办。如贾芹等旁系子孙,亦因在铁槛寺、水月庵等处聚赌秽乱被下了大狱。贾家子孙不小肖,愧对先祖,爵位、封地等一应收回,并责令其限时缴纳户部的罚款。

    贾母等心下稍慰,本想说:“人没事就好。”但贾赦、贾珍虽性命还在,可是“发配岭南、遇赦不赦”,几乎就是死路一条了,况封地、田庄被没收了,连贾政的俸禄都没了,还要缴纳罚款,又有各处追债的,只能想法子把金陵的祖宅、祭田发卖了。到了这时候,谁也不信家里还能起来,各房奶奶、太太的,有什么私房,只会藏得更深。贾政从前也没有理过家,忙得焦头烂额的,还险些被人骗去,眼见着如今门生散尽、朝不保夕,只得长吁短叹,却也不知该作何。反是贾母劝他:“事到如今,也无他法,我还有些私房,勉强度日罢了,只是家里这些人,也养不起了,也不是我心狠,如今他们在我们家,也是受苦,不如卖去别家,还有活路。再者你看,宁国府连房子都被抄了,他家的下人,除了跟着珍儿下狱的,其他人再挤在我们家也不算个事儿,不如和珍儿媳妇说一声,把他们的卖身契子拿出来,若是有功劳的,允他们自谋生路,其他的,该卖的就卖了吧。”

    贾政含泪道:“都是儿子没用,累母亲伤心了。”

    贾母经此一事,也立刻现了老态,原先就病着,此时连进食都难了,听说南安太妃也瘫痪在床,更是感伤不已,把宝玉、宝钗叫来:“不服老是不行了,我如今时日也不多了,昨日鸳鸯替我翻出一块汉玉珏,乃是史家的祖爷爷给了我的老太爷,我出门前,老太爷给了我的,还说,这是汉朝人佩戴的,很是贵重,你见着它就如同见着我一样。我来这家里来,也见了不少好东西了,这玉也就放在那里,一放六十几年。如今孙儿里头,也唯有宝玉孝顺,你又丢了玉,所以想着把这块玉给你,也是祖上给我的意思。”宝玉笑着接过来,又要去给王夫人看。贾母同他说笑了两句,这才歇下。

    只是王夫人等见贾母精神不好,忙告诉了贾政,去请大夫看脉。如今也是请不动太医院的人了,大夫来,也不过开了些益气的方子,煎服了几日,也不见好,遂命贾琏:“咱们家如今请的大夫,我觉着不太行,老太太的身子重要,你在外头人脉广,看看有没有知道的名医?”

    贾琏遂想起严老大夫来,忙命人去请,只是回来说:“严老大夫已经出城了,说是要十日后方才回来。”贾琏也别无他法,倒是另外想起一个人来,又去回贾政:“还请叔叔出面,给林表妹去封信,看看能不能请动钱老太医呢。便是不行,把钱姑娘请来也是好的。她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回去问问她祖父,不是同钱老太医来看病是一样的么?”

    贾政觉得有理,虽如今也不大好意思同亲戚来往,可是毕竟贾母身体要紧,也只得放下那些,立刻去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黛玉。黛玉拆开一看,看到说是贾母病重,也不敢含糊,便去请了几栀,同宋氏说了声,自己也陪着,一起去了荣国府。因着爵位被废,门口“敕造荣国府”的牌匾已经撤下了,门房也没剩几个人,处处空荡荡的,说不出的萧条。她情绪万千,却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林之孝家的来接几栀,看见了她,也是一惊:“不知族姬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又骂门房的:“连表小姐都不认识了么,也不通传一声,像什么规矩!”那门房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黛玉道:“原是我没提前递帖子来,叨扰了府上。外祖母病情如何?”

    林之孝家的一面引她和几栀去贾母房里,一边简单介绍道:“其实前几天老太太就开始胸闷气短了,鸳鸯当时就想要请大夫,只是老太太不想底下人担心,只说是自己那天嘴馋,多吃了两口,才觉得饱闷,饿一天就没事了。可是两日不进饮食,胸口仍是结闷,又添了头晕、咳嗽的毛病。太太她们拿不定主意,才去问过了老爷。老爷请大夫调理了几日,还不见好转,琏二爷想到了严大夫,也是没请到,才来麻烦钱姑娘。”

    几栀道:“因是城外有一处村里,十几户人家都染了风寒,严先生恐是会传染的疫病,前去探查了。至少要过十日才回来的。”

    说话间,贾母的院子也到了,黛玉同几栀进去,只见屋里挤满了人,邢、王二位夫人并尤氏、李纨、宝钗、宝玉等都坐在屋中,见到她们过来,忙起身相迎。贾母听见黛玉来了,也强打起精神,命人扶她坐起,黛玉忙上前一步,扶她坐下,又给她请了安,便把位子让给几栀,叫她来给贾母看脉。

    贾母见黛玉身边带的几个丫头都眉清目秀、规规矩矩的,便问:“你这次带的丫头们可真真标致,紫鹃同雪雁呢?”

    黛玉笑道:“前几天婶子想着紫鹃年纪也到了,问她的出路,她和雪雁都说不要配人,想要跟着我进宫,如今在家里跟着教养嬷嬷学规矩呢。”

    贾母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只是心里依旧门儿清,先前那出“掉包计”,怕是没瞒得过她,紫鹃和雪雁这两个丫头也是又气又愧,才不愿再来这里。她怕黛玉误会,有心要解释一二,只是这事不管怎么说来,都是自己家做得不地道,怎么解释都不像。难得黛玉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带过去了,她也只好不提,只是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听说你替你二姐姐打官司来着?”

    黛玉应道:“是,府尹大人传了文书给我叔父,不日就要开堂了。”

    贾母叹道:“这是特意等到咱们家的判决下来才审的。我们家情况现在这不上不下的,二丫头的官司,也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判。”

    这道理黛玉又何尝不明白?她嘴唇动了动,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屋里的女眷们,见少了一个人,便问道:“惜春妹妹呢?”尤氏听见了,抹泪道:“这丫头自抄家后,行事越发地孤僻,如今躲在屋里,烧香拜佛的,成日里说要去出家,连太太和宝丫头都劝不住了。”

    宝玉心道:“从前大家在大观园里一块儿笑闹时,作诗作画,二姐姐和四妹妹还是何等的快活!如今二姐姐受尽了委屈,四妹妹几乎要看破红尘,又是何等的凄凉!”他想到这里,不免长吁短叹,却见宝钗斜着脸笑着看他,悄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宝玉因前几日才与她敞开心事,把包括黛玉在内的种种心事说明了,又有了夫妻之实,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见她这副模样,自然明白她在喝黛玉的醋,忙道:“我在想二姐姐和四妹妹。”

    宝钗听到迎春的名字,物是人非之感也涌上心头,便问黛玉:“二姐姐在林妹妹府上叨扰了——我听说她被二姐夫打伤了,林妹妹才要替她打官司,不知她现在身体如何了?”

    贾母叹道:“到底还是你们姑嫂和睦,宝丫头还能记得她姐姐。”也问,“二丫头可还好?”

    不等黛玉答话,几栀便问道:“老太太之前吃的什么药?”

    王夫人忙命人把贾母之前吃的药方子拿过来,给她过目。几栀皱着眉看过,再看了看贾母的舌苔,也不言语,自去写方子。王夫人等心里没底,便把黛玉拉到外头悄悄问她,黛玉神情忧伤,只道:“舅妈放心,我来问她。”

    原来几栀的性子,黛玉是最清楚不过的,往往她这个样子,就是病不大好的意思了,王夫人看黛玉的神情,也猜到了几分,问道:“莫非老太太是……”

    黛玉并不敢应答。王夫人又急道:“这位钱姑娘到底年轻,兴许看不准呢,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不知能否请她祖父钱老太医出马,给老太太看看?”黛玉道:“如今迎春姐姐正在要紧的时候,钱老太医给她施针,离不得人。”

    王夫人也是急得紧了,一时口不择言:“迎丫头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她还能有老太太要紧不成?”

    黛玉却是没料到二舅母会冒出这句话来,也僵在那里,良久才喃喃道:“迎姐姐一直说,她这一辈子,也就跟在二舅妈身边的时候过了几天舒畅日子,想着紫菱洲才撑下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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