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无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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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原地没动弹,藏在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徐知诰眼底那魅惑绮绚的哄诱渐渐黯淡下去,只是唇角还牵着弧度,保持着浅笑凝着她,苍白的脸色似乎变得煞白了。

    门仍在咿呀的晃悠着,冷风一阵阵捎着雪粒扑簌簌的乱舞着,那桌上歪脖蜡烛忽明忽暗的摇摆不定,暗淡的光焰似乎随时都能熄灭,把四下拉入黑暗。

    那么乱糟糟的雪夜,却有让人窒息的沉默,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任桃华才找到自已的声音,那样陌生漠然。

    “照原来说的,谢谢你让我陪了景迁一程,你即返江都,我就不送了。”

    徐知诰轻轻嗤笑了声,语气嘲讽得都掩不住火气了,“那他娘的这一路算怎么个屁事?”

    她被徐知诰突然暴出的粗口吓了一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定了定神清晰的道,“那不过是旅程寂寞,各取所需。”

    徐知诰沉默的看着她,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为她百般筹谋,到头来只换来这么毫不留恋的干脆,现在回想他的作为,就犹为可笑了。

    即便是听闻到她与胡夷已成夫妇的消息,他恨过之后,终究还是放不下,正逢蜀主相邀,才有了黑龙寨之行,特意捎上任子禹做说客,想试探她,却连个正常的女人也不敢找,就怕气坏了她难以挽回。

    眼前这个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姑娘,他曾经的媳妇,才真是冷心冷肺,怎么也捂不热。

    他真想狠狠扇她耳刮子,用藤条抽烂她的屁股,把她扛回去,可是看着她那一脸的无畏,突然就感到身心疲惫心灰意冷,押回去她还不是千方百计的要跑?他难道能关上她一辈子

    一个轻狂放浪不知检点的妇人,朝三暮四,出尔反尔,姿意任性,浑身的毛病,不过是生得一副绝色的皮囊,他又岂是惑于美色之人,哪里值得他不可自拔了?

    不过是经年累月,这姑娘用她不顾一切的执着,水滴石穿的攻克占领了他的心房,他习惯了有她,那么,时间,同样也能改变这种习惯。

    徐知诰把目光移向神色戒备的胡夷身上。

    “我曾下过三道追杀令,你两次脱险,只是这第三道总有七个顶尖杀手,任凭谁也插翅难飞,不过我会收回,你可以高枕无忧的得偿夙愿。”

    徐知诰那张仿佛刀雕斧凿的完美面孔已没了半点的情绪,丹凤眼底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薄冷静,眸光犀利清明,语气又恢复了稳定平缓,任桃华觉得,他仿佛又成了许多年以前的那个人,可又不尽相同。

    皓如天雪,皎如云月,可望而不可及,似乎多了什么,又象少了什么,一时之间她也形容不出。

    徐知诰清明深湛的眼眸再没在她身上掠过,也没跟她道别,不带一丝留恋的说了句走吧,领着穆宜几人离去。

    她望着徐知诰没在夜色里的背影,上了马车,马蹄声远去,那一声声的仿佛践踏在她的心上。

    她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殆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竟放过了胡夷,这是个喜讯,可是她却无法高兴,这就意味着,她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了。

    她推开了来扶她的胡夷,自个爬起来,走到里间,躺了下来,把被子蒙上,低低哭了出来。

    第二天,她就逐胡夷走,她说,她想在这座无名山上孤老终身,不需要任何人陪。

    胡夷没说什么,离开了这间农舍。

    过了几天,她才发现,他又在不远处盖了一间房子。

    她没有力气去管,再说,这荒山,也不是她的所有,她也不想走了,她心知肚明,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大概这个胡副将也会一直默默跟着。

    她茶饭不思,可她还是每天去做了吃,要不然饿死了不是太便宜她了。

    她如行走肉一般的活着,直到一个月后,从水盆里看到她的形容,她才明白,徐知诰为什么会形销骨立。

    她的症状比上次分别严重多了,大约是因为,以前,在心底,总是存在着那么一丝的希望,她知道徐知诰在找她,他们还有再见的一日,可是这次,她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牵绊,他们之间,是再无可能了。

    每晚入睡前,她都想会不会梦见那父子俩,可是她有时侯会梦到任家人,梦到母亲卢氏,徐知诰和景迁却从来没有入过梦。

    他们,应是恨透了她,更或许,是连恨她都不屑了,她已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记忆里,走出了他们的生命,不留一丝儿云彩。

    白天,她一直都在想他们,她也不拦着,任思念壮大,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

    天气越来越冷,她知道胡夷默默的帮她修缮了房屋,知道他常常替她收拾了山里的豺狼野兽,她无法去表示什么,他要的,她给不了,她已沦落成个废人,情感枯竭,心里就象漠北那一望无际没有绿洲的沙漠,干涸得除了风沙就是风沙。

    这一辈子,大概就是这样,欲生不得,求死不能,苟延残喘。

    她越来越压抑不住心底的魔鬼,总在想,杀了那个萝夫人,那一切就可以掩埋在时光里了。

    有时侯看到胡夷,她想说,替我去杀个人,胡夷应该会说好。

    可是,她还有点良知吧,再想杀了萝夫人,也不能教胡夷去,她欠胡夷的已不少了。

    杀人灭口这种事,她怎么也得自已去呀。

    她跟胡夷说,她想学武,胡夷很意外,只淡淡说了句她这个年纪才开始习武会很吃力的,还是教了她,她后来叫了句师傅,他也默认了。

    每天起五更爬半夜,从基本功开始,她的骨骼已长成,练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艰辛,刚开始一觉起来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痛的,她咬牙挺着,磨得起了泡,跌得破皮,被刀划了道儿,后来都成了家常便饭。

    渐渐的,她发觉她的五感六识敏锐了许多,而且身体虽然瘦,却强韧结实了,莫说普通的闺阁女子,便是那干惯粗活的农妇也要不及她的。

    寒冷的冬季终要过去,山岭渐渐被春风吹绿,可是她心里的荒芜会有过去的一天吗?

    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在那一片片青葱油黄的艳色里,春光明媚的笼罩下,当她看到穆宜单骑护送着一辆马车而来,她都以为大白天她就出现了幻觉。

    是思念过头了吗?

    她愣愣的瞧着马车在她几十步外停下,穆宜说了声到了,她直勾勾的盯着车帘,那车帘被挑起,一双青葱玉手先露了出来,紧接着,那个穿着淡月色衣裳的女子下了车。

    那也是个她朝思暮想的人,萝夫人。

    她脑子轰的一声,这萝夫人被穆宜护送着,难道是得偿所愿了,可是不应该呀,与徐知诰传出婚讯的,无论如何都不应是她,她的身份不够,最多只能做个妾室,可是她转念一想,徐知诰这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这几年他威望和实力都更上一层,莫说是吴主,怕是徐温也无法在左右他了,他原是能为自已的婚事作主的。

    萝夫人款步移来,那除去她的念头又如洪水般的涌来,除了她,她就能回去了。

    她手微微抖着,按住了腰畔的柴刀。

    她的情感太过强烈,萝夫人很快就觉察到了她的意图了,站住了脚,突然笑了,那笑容带着惋惜和可怜。

    “想杀了我?可惜,太晚了。”

    她咧嘴笑了,“不晚。”

    萝夫人的声音叹息,“几年不见,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不过还是一样天真,有穆宜在,你杀不了我的。”

    “何况,这一次,是他让我来的,前因后果,他已知情,教我过来,完完整整的讲述给你听,省得你还糊涂着,也好正式作个了断。”

    任桃华如遭雷击,手脚冰凉,徐知诰都知道了,还让她来,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