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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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他的这种情况,我真是无能为力,但又不敢告诉姑妈,因为那样的话,小野又免不了受一场惩罚。我所能做的,便是写信宽慰,尽自己的一点儿力量。有时候觉得这真是一种特别悲哀的事情:身边的人饱受煎熬,却无能为力,就像眼睁睁看着亲人往泥潭里陷自己却无能为力一样。我知道,类似烦恼每个人都曾不同程度的存在,因此只能默默为小野祈祷,盼望他早日摆脱这些问题。

    “好在一直没有出多大的问题,除了性情忧郁些外,还没有别的不正常的地方。十七岁顺利升入高中,就这么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估计这些问题应该过去了吧,今年他十九岁,该上大学了。”

    “现在不会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了?”

    “这个说不清楚,”纪香说,“我只能凭信判断,里面那些烦恼写得少了。至于他的真实想法,我没有多问。”

    听了纪香讲的这些话,我不由对她这位表弟产生了兴趣,表示想看看上午纪香收到的那封信。

    纪香打开抽屉,我看到里面塞了满满一抽屉的信。

    “这是小野几年来所有的来信,我都替他保留着呢。”纪香说,“等他结婚、生子,再拿给他看,正经羞他一羞。”

    “那恐怕要装满满一大麻袋。”

    “差不多,”纪香说,“小野是不同意我这么做的,按他的意思,这些信每半年就要整理一次,全部烧掉。我瞒着他,偷偷保留着,反正他又不会检查,就算作为他成长的印证吧!这么多往事,这么多的心情,多年以后的一天,再打开重读,该是怎样一种心情啊。”

    “也许到时候,小野还会感谢你呢。”

    “说不定。”纪香说,“不过,小野这种心情我也曾有过,上中学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多愁善感的时期,每天的心情都酸酸的,要写很长很长的日记,当时觉得那种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每次放假整理,都会把那些日记全部烧掉,现在想来真是既惋惜又后悔。”

    “幸亏你,小野不会有这种遗憾了。”我说,“类似的感觉我也曾有过,当时觉得要和以往的一切永别,再不提起,烧的时候心里痛快极了。好像是祭奠从前的心情。”

    “是啊,”纪香笑着说,“没想到大家的感觉如此一致。”

    “许多感觉都是类似的。”我说,“近到小野,远到奥地利作家卡夫卡,他的那些未发表的手稿、日记,不也是临死前嘱托好友帮他烧掉吗?”

    “虽然如此,小野在学校的表现还是挺让老师满意的。”纪香说,“遵守纪律,对任何人都很礼貌,彬彬有礼,学习成绩也是一流,毫不费力就能拿个令人羡慕的好成绩。老师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小野本来就是个不错的孩子嘛。”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姑妈就是不理解这种敏感脆弱的孩子,总是把他当作逆子。”纪香取出上午小野寄来的信说,“你先读小野的信,我要写回信了,他的来信,我总是当天回。在所有以前的信里,这封是最乐观的,讲的全是他高兴的事。”

    纪香去找信纸写回信,我则坐在椅子上,端一杯热茶,细细品读小野的信。

    信的开头既没有称呼,也没有一般信件的那种寒暄之语,一上来就直舒胸臆,像一篇文章而不是书信,我正觉得奇怪,纪香在旁歪着头对我说:

    “怎么,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小野一直是这种方式,我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倒不是太奇怪,只是感觉有些不同罢了。”我说。

    下雪了,这应该是神户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一直到晚上,还下个不停。吃过晚饭,我回到房间,打开台灯,拉开窗帘,大片大片的雪花自窗前飘落,远处路灯下的雪花映着银光,那种情景,好像是要上演一场永恒哀婉故事似的。真愿意生命停滞在这一刻,愿这场飘落永不停歇。

    这种淡淡的喜悦,让我也回忆起许多美好的往事。仿佛置身于童年远离喧嚣的一片黄花野地,春风吹过,一阵馨香扑鼻,自己化作一株与它们共同生息的小花,冬日睡眠春天萌发……

    还有半年就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换个环境,真希望不会再有烦恼与忧愁,我准备去别处过一种与今天完全不同的生活。

    这也正是我努力学习的一个原因,一个动力。

    ……

    那么,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读完信,纪香正好将回信写完,精心折叠好,放入信封,用手作扇子扇了两下,“暖气太热了,渡边君,转过脸去,不要回头。”

    “做什么?”我顺从地转过脸。

    “换衣服呀。”说话间,纪香已换了件宽松的灯芯绒上衣,那种打扮让我不由又想起直子。

    “写得如何?”纪香问,“小野的文笔着实不错呢。”

    “的确,一周写这么一两封,坚持几年,写作能力肯定十分了得。”我说。

    我突然想起上次纪香说带我去见个人,便问她:“你上次说给我介绍一个人,什么人?”

    “噢,一个忘年交,”纪香说,“光顾着和你讲小野的事,把这回事都忘了。”

    “没事,你忙呗!”我倒有点歉意。

    “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看望他。这星期该去一趟了。”纪香接着说,便抬起胳膊拨床头的电话,电话那头却始终没人接听。